慈安殿中,满殿的华采几乎都被砸了个稀碎。
连平日太后最喜欢的那个珐琅百鸟朝凤花瓶,都被狠掷在柱子上,无数流光溢彩的瓷片飞溅开来,落在各处。
“荒谬!简直荒谬!”太后的咆哮声一声接着一声,将梁上的灰尘都震得簌簌落下。
她再不复金殿之上的雍容闲适,一副凤冠歪斜,那精心梳理的发髻散落几缕,衣袍前襟上还沾染着方才泼洒的参汤污渍,双眼布满了红血丝,宛若一个市井泼妇一般。
“顾砚之!好一个顾砚之!”她猛地一挥袖,将紫檀桌上剩余的茶盏果碟尽数扫落在地,又是一阵稀里哗啦的脆响,
“他竟敢当着满朝文武的面,如此羞辱哀家!此等悖逆狂徒,目无君上,大逆不道!若是不能将他碎尸万段,难消心头之恨!”
她胸口剧烈起伏,仿佛下一秒就又要厥过去一般,手指颤抖地指向殿外,声音嘶吼,
“去!传哀家懿旨!即刻将顾砚之拿下,剥去官服打入天牢之中!给哀家用遍诏狱三百六十五道酷刑!哀家要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要让他知道,得罪了哀家究竟是什么下场!”
最后几个字,几乎是歇斯底里地从齿缝中挤出来的。
“娘娘!娘娘息怒!息怒啊!”徐公公听到太后的话,立刻连滚带爬地扑到太后脚边,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瞬间红肿一片,抬起头时已是涕泪横流,连声音都在发抖,
“娘娘,万万不可啊!”
徐公公一张老脸上满是惊惧,一个眼神示意,殿内的侍从立刻就都退下了,他这才压低声音道,“娘娘!您难道忘了...忘了先帝临终前,赐给顾首辅那...那柄“斩昏侯”金锏了吗!”
此话一出,如同三九寒天里的一桶冰水,让太后的怒意彻底噎在了喉咙里。脸上扭曲的怒意僵住,随即便被忌惮取代。
先帝赐给顾砚之的那柄金锏,上打昏君,下斩佞臣,简直是悬在冀朝朝堂之上,甚至是她这个太后头顶的一柄利剑!
徐公公见太后怒意稍窒,终于把心放了回去,继续开口努力劝道:“那金锏可是先帝爷亲赐,当初还张贴皇榜昭告天下,持锏者,可代天巡狩,先斩后奏!莫说是拿下他入狱...便是娘娘您...您此刻若是真下了懿旨动他,那顾首辅若是以此为由,祭出金锏...说娘娘您...您干涉朝政...是那...那......老奴万死不敢言呐娘娘!”
“佞臣”二字,就算是再借上十个胆子,也是万万不敢说出口的,但话中意思已经昭然若揭。
自古以来,后宫女子,干涉朝政便是大忌。
若是顾砚之当真将这顶大帽子扣下来,纵是身为太后,也承担不起那滔天的非议!
太后僵立在原地,胸口因怒意无处释放而剧烈起伏着,喘息声在死寂的殿内显得格外清晰。
“金锏...”她喃喃自语,“先帝,好好好!死了都要给我找不痛快!”
话音刚落,厚重的殿门便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推开。
一道颀长的身影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陆靖琪依旧穿着那身深紫色的常服,步履从容,脸上甚至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他绕过伏跪在地的徐公公,走到太后身边才停下来躬身行礼,
“臣陆靖琪,参见太后娘娘,娘娘凤体可还安泰?”声音温润,听不出半分波澜。
太后猛地转头,死死盯住他,“安泰?哀家没被那顾砚之气死,已是万幸!你这个时候才过来,是准备来看哀家笑话的吗!”
“臣不敢。”陆靖琪微微垂首,唇边笑意却扩大了几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
“娘娘息怒,那顾砚之恃宠而骄,不过是仗着先帝遗泽,便猖狂至此,然那金锏悬顶,却是不好妄动。”
他话语间顿了顿,话锋悄然一转,“不过,娘娘。眼下他不就有一个现成的软肋,正捏在您的手心里吗?”
“软肋?”太后眉头一蹙,不耐烦地冷哼,“你是说沈知修那个莽夫?他如今自身都难保,收押在刑部之中,还能翻出什么浪花来。”
“娘娘,虽沈知修自身难保不假,但您可别忘了,沈万亭那老东西,才被陛下赦免死罪,移出了诏狱...如今正养在何处?”陆靖琪眼中精/光一闪。
太后眼神骤然一凝。
“刑部天字号官房,虽然说是守卫森严,但比之诏狱,可谓是天壤之别。陛下的道恩典,当真是体恤臣子啊。”陆靖琪一番话,说的阴阳怪气。
“那沈知修,受了军饷案的牵连,收押候审,陛下都念其曾有功于社稷,又顾及其父伤病在身,特旨将其也收押在刑部天字号官房内,美其名日,便于太医照料沈相,也全了沈知修的一片孝心。”
陆靖琪的声音不急不缓地飘进太后耳中,“娘娘,这父子二人,一个重伤在身,形同废人。一个身陷囹圄,戴罪之身。如今这两人只要在那官房一日,生死不都捏在娘娘手中吗?”
他微微抬起头,目光在掠过太后时,瞬间变得幽深,嘴角的笑意越发显得阴冷歹毒,
“这父子俩的性命,如今就是掣肘顾砚之和沈清霜,乃至那个漠北小王子的最好的利刃。娘娘只需稳坐慈安殿,静观其变,这盘棋,便已然是娘娘的囊中之物了。”
太后布满阴霾的脸上,终于缓缓绽开一丝笑意。
......
刑部天字号官房,虽然名为“官房”,但实则是一处有人看守的独立院落,比之阴森恐怖的诏狱,却是全然不同。
院内有几间向阳的厢房,窗明几亮,甚至还摆放着软榻。
整个环境清幽无比,只有门外肃立的侍卫和沉重的铁栅栏昭示此处是牢狱的事实。
官房内的一间厢房内,弥漫着浓重的药味。
沈万亭双目紧闭地躺在床榻上,形容枯槁,面色灰败。
沈知修则坐在离床榻几步远的矮凳上,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薄的囚服,眸子一瞬不瞬地看着床榻上的人。
“吱呀——”
沉重的铁门被人从外面打开一条缝隙,守卫的声音响起:“沈将军,白姑娘前来探视。”
白若璃端着一个双层食盒,莲步轻移,她依旧是一身素净的月白衣衫,脸上满是哀戚与担忧。
她先是飞快地扫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沈相,眼中掠过一丝难以察觉的异样,随即目光便落在沈知修身上。
“将军...你受苦了。”她声音里带着哽咽,快步走到沈知修面前,将食盒放在脚边。
她蹲下身伸出手想去触碰沈知修那被铁链锁住的手腕,下一刻又怯怯地收回。
“若璃听说您和沈伯伯被关押在此,特意熬了些清粥小菜,还带了些伤药过来。”
她从食盒下层里拿出几个棉布包裹着的青瓷药瓶,“这是李叔特意求了太医院相熟之人配置的,说是对外伤有奇效,将军快去给沈伯伯敷上吧。”
一个牵挂情郎还不忘忧心长辈之事的女子,任谁看了都会称一句好。
“这位姑娘是?”沈万亭不知何时醒了过来,突然出声。
“爹!”沈知修听到动静,立刻腾地一下站起,扑到塌边。
见沈万亭对他的呼喊没有反应,依旧看着白若璃的方向,有些嗫嚅着开口,
“她...是我想求娶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