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浓稠如化不开的墨汁一般,沉甸甸地压在京都上空。
白日里天字号官房的那块‘天恩浩荡’牌匾,此刻在浓重的阴影中,只能依稀看见狰狞的轮廓。
子时刚过,正是万籁俱寂的时候,连虫鸣声都渐渐息了。
官邸后墙之外,几道比夜色更为浓重鬼魅身影,悄无声息地贴在墙根。
三个人全身包裹着夜行衣,几乎与夜色融为一体。
带着倒钩的精钢飞索,在夜色中划过几道微不可查的银线。
“笃...笃...笃...”
三声轻微的闷响,精准地扣在飞檐斗拱的阴影处。
黑影借着绳索之力,几个起落间便悄无声息地翻上院墙。
墙内两名负责后半夜值守的刑部侍卫,正抱着长刀,背靠在廊柱边上打盹。
惯常的平静,让他们紧绷的神经也松懈了几分,其中一人甚至发出了细微的鼾声。
墙头的黑影看准时机,瞬间欺近!
没有刀光剑影的碰撞,只有两道极其细微如同锦缎撕裂的轻响。
薄如柳叶的短刃,在火把的光芒下,甚至还来不及反射出任何光亮,便已精准无比地抹过两名侍卫的脖颈,温热的鲜血在空中划出两道猩红的弧线,喷溅了一地。
两名侍卫连哼都未曾哼出一声,便瞪大着茫然惊海的眼睛,身体已经软倒在地。
解决掉守卫,三名黑衣人没有丝毫停留,目标明确地扑向院内唯一亮着烛光的东厢房。
那里是沈万亭的牢房!
一道细微的碎纸声,窗户被破开一个小口,一根细长的小管探了进来。
厢房内,浓重的药味慢慢掺进丝丝迷香的味道。
沈万亭躺在床榻上,而沈知修被沉重的铁链锁着双手双脚,因极度疲惫加之心力交瘁,竟也陷入了短暂的昏睡,丝毫没有察觉到门外的动静。
两个黑衣人如同门神一般守着门口,另一人足不点地,瞬间就已飘至沈万亭的床榻前!
油灯昏黄的光晕跳跃着,映出来人那双毫无波澜的眼睛。
他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甚至连呼吸都未曾加重一分,右手闪电般从腰间皮鞘中拔出一柄形状奇特的短刃,那刀身狭长,刀背却是极厚,一看便是专为斩骨断筋而打造的凶器!
目标清晰,手起刀落间,左臂便被齐肩斩断!
“噗嗤——”
一道令人牙酸的闷响,那是筋肉骨骼被硬生生斩断的声音!
粘稠的鲜血如同爆裂的水囊,猛地喷溅而出,瞬间染红了床头的白墙,也溅了沈知修满脸!
“呃啊!”无法想象的断肢之痛,瞬间将昏迷的沈万亭硬生生痛醒!
他猛地睁开双眼,眼球因极致的痛楚而布满血丝,几乎要凸出眼眶,喉咙里不可自抑的发出濒死的凄厉惨嚎。
这道声响如同惊雷一般,瞬间劈醒了昏睡中的沈知修。
“爹——!!”
沈知修目眦欲裂,他抬起满是鲜血的脸庞,映入眼帘的是父亲因剧痛而扭曲到变形的脸庞,还有床前那个手持滴血凶刃的黑衣人!
“畜生!我杀了你——!”胸口的狂怒如火山般轰然爆发。
沈知修如同被激怒的巨兽一般,他双目赤红,不顾一切地就朝着黑衣人的方向扑过去。
然而,他身上的锁链却将他所有的行动限制住了。
就在他暴起的瞬间,原本守在门口的两个黑衣人动了,如同两道黑色的旋风,一人手持短刃直刺沈知修咽喉,另一人则横扫他下盘!
招招致命,配合默契。
沈知修虽被锁链束缚,但在沙场磨砺出来的本能仍在,直接以铁链为武器,将致命的攻击格挡开来。
锁链与短刃碰撞,溅起刺目的火星!
两个黑衣人缠住沈知修的瞬间,为首的黑衣人立刻俯身,一把抓起床上那截还在微微抽搐的断臂,看也不看,用一块早就准备好的厚油布胡乱一裹,塞入怀中。
“撤!”一声短促的呼哨。
两名缠斗的黑衣人闻声,立刻虚晃一招,将沈知修逼退半步,继而毫不恋战,身形急退。
三人配合无间,如同来时一般迅速,撞破窗户,不消半息功夫,便已经消失在夜色之中,只留下满地狼藉和一室浓得化不开的血腥。
“爹——!爹——!”
沈知修被铁链死死锁住,眼睁睁看着凶手带着父亲的断臂遁走,发出绝望到极致的嘶吼声。
他扑到床边,看着父亲肩头那血肉模糊的断口,看着父亲因为剧痛和失血过多再次陷入昏迷的模样。
巨大的痛苦和无力感,如同海啸一般将他彻底淹没,他双手颤抖着试图去堵那血液奔流的伤口,却终究只是徒劳...
......
教坊司的清晨,带着一丝宿夜的清冷和脂粉残留的香味。
沈清霜几乎是一夜未眠,为父亲终于有望沉冤昭雪而欣喜,又为近日突如其来的变故忧愁,她正倚在窗边软榻上出神,
“砰!”
一声沉闷的重物坠地声,毫无征兆地从门外廊下传来,声音不大,落在沈清霜耳里,却是异常清晰。
一股不详的预感爬上心头,她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出房门。
门外廊下,空无一人。
只有清晨微凉的薄雾在缓缓流动。
她门前的青石台阶上,静静躺着一个用粗劣麻布静静包裹着的物事。
那包裹不大,约莫一尺见方,鼓鼓囊囊地形状怪异。包裹的表面正缓缓地洇开一片暗红发黑的湿痕!
一股浓重的血腥气瞬间弥漫开来,浓重地令人作呕。
沈清霜的呼吸在霎那间停止,浑身血液仿佛在瞬间倒流回心脏,又在下一秒结冰。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包裹,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踉跄着扑下台阶,直接将粗布包裹猛地撕开。
“嗤啦——!”
粗劣的麻布轻而易举地被撕开,里面的东西滚落出来,砸在石阶上,发出沉闷而黏腻的声响。
沈清霜瞳孔骤缩,大脑瞬间一片空白。
她看到的...是一条毫无血色的手臂,森白的骨茬刺目地裸/露在外。
而这条毫无生气的拇指上,赫然套着一枚墨玉扳指。
扳指在晨光的照耀下显得质地温润...
这...
这是父亲的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