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府大门紧闭,门楣上那块象征功勋的“忠勇柱国”匾额,在肃杀的气氛下显得格外刺眼。
“轰隆!”
沉重的朱漆大门被侍卫粗暴地撞开,大队人马如同潮水般涌入这座曾经煊赫,如今却门庭冷落的府邸。
盔甲碰撞声,沉重的脚步声瞬间打破了府邸的死寂,惊得留守的几名老仆面无人色,瑟瑟发抖地跪伏在地。
三司主官并排立于庭院中央,王雍鸣站在他们侧后方,老眼目露精/光,扫视着沈府每一个角落,最终牢牢锁定在正房西侧那间紧闭的书房。
“搜!给老夫仔细地搜!尤其是书房!一砖一瓦,一纸一木,都不许放过!”王雍鸣迫不及待地下令。
“且慢!”
一个女声骤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身素裙的白若璃站在沈府大门前,她发髻微乱,似是刚听到声音从隔壁将军府中奔过来的。
白若璃见一行人气势汹汹,立刻扑到书房门前,张开双臂,用她单薄的身体死死挡住了门扉。
“你们...你们不能进去!”她声音因为害怕而颤抖,但却坚定的站在门口,毫不退让,
“这里是沈相的书房,沈家清名所系,你们如此闯入,如同强盗!这是玷污!是对沈家历代忠烈的侮辱!沈相一生为国,两袖清风,将军更是浴血沙场,保境安民!他们怎么可能会做下那等禽/兽不如之事?定是有人构陷!”
话到尾音,已然哭得声嘶力竭,身体摇摇欲坠,那份维护沈家声誉的赤诚,让在场众人无一不为之唏嘘。
沈知修被侍卫架着,站在人群后方。
看着白若璃不顾一切挡在书房前的背影,听着她的控诉,他那颗早已被绝望冰封的心,竟又生出一丝微弱的暖流。
若璃...终究还是信他和父亲的。
可这信,在这滔天巨浪面前,又是何等苍白无力?他痛苦地闭上眼,不忍再看。
王雍鸣却像是被彻底激怒,厉声呵斥:“无知妇人!滚开!军国大事,岂容你在此胡搅蛮缠?再敢阻拦,以同谋论处!”
白若璃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王雍鸣的厉喝吓住,脸上血色褪尽,脸上布满恐惧的神色。
“拖开她!”王雍鸣不耐地挥手。
两名侍卫立刻上前,毫不怜香惜玉地将哭得瘫软的白若璃架到一旁。
“搜!”
随着赵尚书一声令下,书房的门被猛地撞开!十余名官员蜂拥而入!
书房内陈设简朴雅致,书籍字画摆放有序,透着一股文臣的清贵气息。
搜查的吏员们动作粗暴,书架被推倒,书籍字画被胡乱翻检,抛掷在地,博古架上的瓷器玉器被粗鲁地挪开检查,甚至连桌椅底部都被掀翻检查,
整个书房瞬间变得一片狼藉。
时间一点点流逝,王雍鸣从信心满满地站在门口,到现在满屋子焦躁地踱步,老眼死死盯着书房内侍卫的每一个动作。
沈知修被侍卫按着肩膀,僵立在庭院中央,如同等待最终判决的死囚。
每一次书页翻动的声音,每一次器物挪动的声响,都像重锤敲打在他紧绷到极致的神经上。
他脑中一片混乱,父亲断臂的惨状、那些饿殍遍地的边关景象、王雍鸣恶毒的指控、白若璃在门外的坚守...
“没有?”
“这边也没有!”
“仔细查查墙壁!看看有无夹层暗格!”
侍卫们翻箱倒柜的声音渐渐透出一丝烦躁和不耐。
王雍鸣的心一点点往下沉,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怎么回事?白若璃难道失手了?
不!不可能!她绝不敢!他猛地转头,阴鸷的目光扫过被架在一旁低声啜泣的白若璃。
白若璃似乎感受到了这目光,身体几不可察地瑟缩了一下,将脸埋得更深。
就在王雍鸣几乎要按捺不住亲自冲进去时——
“找到了!这里有暗格!”书房内突然传来一名刑部吏员惊喜的呼喊!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被吸引过去!
只见书房内侧靠墙的一个紫檀木书架的第三层隔板被整个拆了下来。
在隔板后方的墙壁上,赫然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方形凹槽!凹槽内壁光滑,显然是人工精心开凿的暗格!
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方形硬物,正静静地躺在暗格之中!
“拿出来!快!”王雍鸣的声音激动地变了调,第一个冲了进去,几乎是扑到了那暗格前。
其他人也立刻围拢上前,神情凝重。
吏员小心翼翼地将那油布包裹取出,放在旁边一张未被掀翻的书案上。
在三位长官和王雍鸣灼灼的目光注视下,油布被一层层揭开。
一本深蓝色封皮,边角磨损严重的线装账簿,暴露在空气之中!封面上没有任何字迹,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本子。
王雍鸣眼中爆发出狂喜的光芒,他迫不及待地伸出手,一把将账簿抓在手中。
“就是它!就是这本账簿!”他声音嘶哑地低吼着,如同发现了稀世珍宝的疯子。
他猛地翻开账簿,急切地扫过上面的字迹。
“天佑我大冀!天佑我大冀啊!”王雍鸣猛地抬起头,脸上是混合着狂喜与正义凛然的扭曲表情,他高高举起手中的账簿,声音拔高,
“铁证如山!铁证如山啊!诸位大人请看!”
他颤抖的手指用力戳着账簿上几行清晰的墨字:
“景泰二十一年冬,玉门关军需司报损粮秣:陈米三千石!实入沈府东郊仓!”
“景泰二十一年腊月,兵部拨付冬衣银:一万八千两!实兑沈氏通宝钱庄票号!”
“景泰二十二年春,漠北战事抚恤截留:白银五千两!转存沈万亭私库!”
每念出一条,王雍鸣的声音就拔高一分,脸上的正义与愤怒就浓烈一分!
他猛地将账簿翻到最后,指着上面一枚清晰的朱红私印,厉声咆哮:
“看!看这印鉴!‘沈万亭’!这是沈万亭的私印!这上面,每一笔账目,都盖着这枚印!时间、地点、数目、经手人...桩桩件件,清晰无比!这哪里是什么账簿?这是沈家父子喝我边关将士鲜血,啃食我大冀忠骨的血淋淋的罪证!”
他猛地转身,目光死死钉在庭院中央那个身影上,
“沈知修!你还有何话说?!你父子二人,贪墨军饷,克扣粮秣,中饱私囊!致使边关将士冻饿而死,尸骨成山!此等滔天罪孽,人神共愤,天地不容!铁证在此,你父子万死难赎其罪啊——!”
“噗——!”
一直强撑着的沈知修,在听到最后那枚“万亭私印”的瞬间,只觉得一股滚烫的逆血再也压制不住,猛地冲破喉咙,狂喷而出!
鲜红的血雾在空中弥漫开来,溅落在他身前冰冷的青石板上,如同点点刺目的红/梅。
他高大的身躯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头,轰然向后倒去,眼前的世界瞬间天旋地转,陷入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
耳边只剩下王雍鸣的咆哮,还有白若璃的惊呼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