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整整三日,终于在傍晚时分,沈清霜在书房截到了顾砚之。
她站在门口,还有些苍白的面容在油灯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极其冷静,再无前几日的悲伤和迷茫。
顾砚之看她一脸执拗,也不多言,转身走向书房内侧一幅不起眼的仕女图前,他手指在画框边缘几个特定的位置快速而精准地按压了几下。
“咔哒...嚓...”
“跟我来吧。”顾砚之径直走进黑暗的密道,沈清霜没有丝毫犹豫立刻跟了进去。
顾砚之手里拿着一盏小巧的琉璃风灯走在前面,微弱的光线只能照亮脚下几步远的台阶。
脚步声在黑暗密闭的空间里回荡,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压迫感。
沈清霜每往前走一步心中的疑团就越大。
臂非其臂?那断臂又是谁的?倘若父亲安好,此刻又在何处?顾砚之究竟布下了一盘什么棋...
不知道走了多久,前方出现一道厚重的铁门。
顾砚之在门上摸索片刻,铁门便缓缓向内开启。
门后是一间不大却异常整洁的密室,墙壁由无数块坚硬的青石砌成,打磨得光滑平整,内里只有一张简单的石桌,几把石凳,桌上还燃着油灯。
顾砚之将风灯放在石桌上,示意沈清霜坐下。
“现在,”顾砚之的声音在密闭的石室里显得格外清晰,“可以说了。”
沈清霜深吸一口气,试图让她脑海中纷乱的思绪集中起来。
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直视顾砚之:“臂非其臂,到底是什么意思?我父亲现在在何处?那截手臂又是谁的?”
顾砚之没有立刻回答,他起身拿起桌上的陶壶,给沈清霜倒了一杯水。
他身后的青石墙突然弹出一块,顾砚之自顾地走近石墙,从里面拿出一张信纸,展开快速掠过后,又将其在油灯上点燃烧毁。
“诏狱,是龙潭虎穴,但亦是避风港。”他端起自己面前的那杯水,声音平静无波。
“自你父亲入狱的那一刻起,太后一/党就没打算让他活着出来,无论他身上的案子是否能翻盘,他都难逃一死。区别只在于,是老死诏狱亦或是明正典刑。”
沈清霜的心猛地揪紧,指尖掐入掌心之中。
“所以,从得知陛下有意赦免,将其移出诏狱的那一刻起,”顾砚之抬起眼,目光锐利,
“真正的杀局,才刚开始。移出诏狱,看似天恩,但对他们来说只是多了下手的机会,也更方便他们利用你父亲,来胁迫你,甚至构陷沈知修。”
沈清霜忍不住插话,“所以我父亲出诏狱的那一天起,你就把人换了?”
“不错。”顾砚之颔首,“移狱当天夜里,刑部天字号官房虽然守卫森严,但与诏狱不同,并非铁板一块。我的人提前潜入,用了一个身形特征与你父亲极为相似的死囚,替换了他。”
“死囚...”沈清霜嗓音有些发颤。
“原是秋决名单上的一员,本就该死了。所犯之罪,亦是死有余辜。”顾砚之的语气没有任何波澜,
“吴嬷嬷直接用易容术,将其面部修饰到与沈相有九分相似,再辅以药物,使其呈现虚弱伤病之态,以此金蝉脱壳,瞒天过海。”
“那...那我父亲现在何处?”沈清霜声音里带着急切。
“城外三十里,一处农庄之中,我派了数十名玄甲卫监守,亦有医士在其中替他疗养。”顾砚之替她解惑。
“断臂之事,确实是在意料之外。我原本是想让这替身在官房中伤重不治,彻底断了太后一/党挟持沈相威胁你的念想。”
他眼神微冷,“不曾想到他们如此迫不及待,手段残酷...是为了震慑你,恐怕也是为了彻底废掉沈相,免留遗患。”
沈清霜只觉得一股子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
若非顾砚之这步险之又险的提前换人,此刻被斩断手臂,生死不知的就是她真正的父亲了!
“所以,”她低下头,“那枚墨玉扳指...”
“扳指是真的。”顾砚之道,“那是计划的一部分,你且将扳指收起来吧。”
巨大的后怕与庆幸涌上心头,让沈清霜只觉得浑身脱力,几乎瘫软在石凳上。
突然,一道念头闪过她心头,顾砚之行此险棋...岂不是,犯了欺君之罪......
“多谢...”她看向顾砚之,声音有些哽咽,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多说无意,最终只化作这两个沉重的字。
顾砚之看着她满脸愧疚的样子,心下有些酸涩难言,他阖上眸子缓了缓心间翻涌的情绪。
再次睁开眼,又是一片宁静。
“现在,”
顾砚之敲了敲石桌,将沈清霜思绪拉回来,“假沈相断臂重伤,依旧在刑部之中。而王雍鸣拿到那本所谓的铁证,必定不会善罢甘休。沈知修吐血昏迷,被押回将军府软禁,局势看似对我们不利,实则不然。”
他眼中暗芒一闪,“假沈相在刑部之中,是危机,亦是转机。太后一/党自以为捏住了沈家命门,必定志得意满,急于给沈家定罪,顺带打击陛下与我。他们越是得意,越是急于求成,露出的破绽就会越多。”
“破绽就是那本账簿。”沈清霜立刻抓住了关键所在。
“那绝对是伪造的,父亲绝不可能做出此等事来,当初玉门关一事,父亲为了能让大家多活几日,已然将沈家的私库搬空,可惜只是螳臂当车罢了...我们只要能找到这账簿是伪造的便可!”
“不错。”顾砚之赞许地看了她一眼,“此乃破局核心,但需双管齐下。”
沈清霜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顾砚之,“要将假账簿的来源查清,亦要查清当初的真账簿在何处。”
顾砚之避开沈清霜有些灼人的目光,“是...查清假账簿来源一事,可去寻拓跋律相助,我也会让暗卫严密监控王雍鸣和白若璃等人的一举一动,查清假账究竟是如何被带进去的。”
沈清霜立刻补充:“还有陆靖琪,他虽在认罪书一事上丢了面子,被停职禁足,但绝不会安分的。”
顾砚之点头,“自然,他亦是重点。”
“那我呢,”沈清霜急切地问:“我能做什么?”
“你只要做出意志消沉的模样即可,在教坊司里好好养病。”
他似是想到什么,顿了顿:“你仔细回想一下,沈相旧部众多,军中故交遍布,尤其是当年那些参与亦或知晓玉门关军饷调拨这些环节的人,都有可能是突破口,你回忆一下他们的名字,可能的去向,哪怕只有一丝线索,也至关重要。”
沈清霜眉眼弯弯看着顾砚之,用力点头。
密室之中一时陷入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