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门外的青石板被昨夜的暴雨浸透,湿漉漉地反射着天光。
刑台周围,早已被黑压压的人头填/满。
满场的咒骂声和看热闹的议论声,不断冲击着沈知修的耳膜。
他被侍卫按在刑台正前方的位置,双目赤红,死死盯着刑台上那个枯槁的身影。
父亲!
沈万亭被两个衙役拖拽着,跪在刑台中央。
穿着一身肮脏的囚服,空荡荡的左袖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侧。
他低垂着头颅,花白散乱的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露出的皮肤如同枯树一般,毫无生气。
监斩官的高台之上,王雍鸣正襟危坐,深绯色的官袍衬得他面色愈发红润得意。
他捻着胡须,老眼扫过台下汹涌激愤的百姓,嘴角噙着一丝难以察觉的冷笑。
很好,民/意沸腾,恨意滔天。
沈万亭今日人头落地,沈家便是彻彻底底的翻不起风浪了,他王雍鸣便是铲除国蠹、大义凛然的功臣!
至于那点军饷...他心头一热,待尘埃落定,有的是手段慢慢消弭痕迹。
“爹——!爹啊——!!!”
一声凄厉的嘶吼猛地响起,将刑场下的议论声全然盖了过去。
沈知修竟猛地撞开了两个按着他的侍卫,径直朝着刑台方向扑去!
“拦住他!”王雍鸣眼皮都没抬,声音冰冷。
更多的侍卫从四面八方涌上,七手八脚地死死扣住沈知修的四肢。
他疯狂地挣扎,明明离那高台只有几步之遥,却好似隔着天堑一般。
“时辰已到——!”司刑官尖利的声音响起。
王雍鸣眼中精/光一闪,抓起面前朱笔勾勒过的斩立决令牌,带着一丝掌控死对头生死的快意,直接掷下。
“验明正身,行刑——!”
令牌脱手,在空中划过一道红影。
“哐当!”
沉重的大刀被膀大腰圆的刽子手从木架上提起。
刀身厚背阔刃,刽子手一口烈酒喷在刀口上,他沉腰坐马,缓缓将大刀举过头顶。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所有的喧闹都在此刻暂停,只剩下无数双眼睛盯着那高举的屠刀,等待着落下的瞬间。
王雍鸣身体微微前倾,脸上那丝被强行克制的得意终于慢慢显现出来。
就在那大刀将要落下之际。
“轰隆隆隆——!”
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朝着刑场狂奔而来。
“什...什么声音?”人群有些骚动,惊恐地回头望向声音来源。
只见几匹战马如同离弦之箭,直冲向刑台的方向!
为首一骑之上,赫然是一名女子。
她一身劲装,湿透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如纸的脸颊上,唯有那一双眸子,亮得惊人,穿过人群,盯在王雍鸣身上!
她手中还紧握着一根三寸长的金锏。
“拦住!拦住他们!格杀勿论!”王雍鸣脸上的得意瞬间化为惊怒,拍案而起。
刑台周围的侍卫如梦初醒,刀枪齐出,试图将人拦下来。
然而,太晚了!
为首那女子控着狂奔的骏马,在距离刑台不过十余丈时,猛地扬手!
“嗡——!”
一道刺耳的金铁破空声骤然响起,她手中那金锏化作一道金色流光,精准无比地贯穿了监斩台侧面那根木柱。
锏身深深没入木头之中,尾部兀自剧烈震颤着,发出嗡嗡声!
锏柄之下,死死钉着的,正是王雍鸣刚刚掷出的“斩立决”令牌!
死寂之中,女子清冽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午门上空:
“刀下留人——!”
“证据在此!沈相冤枉——!!!”
紧随其后的另一骑上,一个须发花白,满面风尘的老者,将怀中一个用油布层层包裹的方方正正的物件高高举起!
那物件虽被包裹,但看其形制,分明就是一本册子!
“这是军饷账簿!真的账簿!沈相是被构陷的!”老者嘶声力竭地大喊。
“哗——!”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账簿?什么账簿?”
“沈相是被冤枉的?”
“那金锏...那可是御赐金锏!如天子亲临啊!”
“天啊!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几乎就在账簿被高举,人群哗然的同时!
“铿!铿!铿!铿!”
整齐划一的利刃出鞘声,从四面八方响起。
刑场外围,不知何时已悄然涌入了大批玄甲卫。
慢慢将整个刑台区域包围控制起来。
王雍鸣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惊怒交加之下,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反了!反了天了!”王雍鸣须发皆张,指着刑台上的沈清霜,
“沈清霜,你勾结漠北,如今竟然还敢来擅闯法场!伪造证据,试图混淆视听!拿着一个不知道哪来的赝品金锏,就敢在午门威逼监斩官!来人!还不给本官将这妖女,连同那伪造证物的老贼,一并拿下!就地正法!敢有阻拦者,以同谋论处,格杀勿论——!”
“范将军!还不动手!”
他猛地扭头,朝着刑台下方一名心腹将领厉喝道,眼中是毫不掩饰的疯狂杀意。
绝不能让那账簿现世,也绝不能让沈万亭开口!哪怕他是假的,也必须死!
“遵命!”范姓将领眼中凶光一闪,猛地拔刀,带着一队王党侍卫,直冲沈清霜而去!
“保护沈姑娘!保护人证!”玄甲卫统领一声厉喝,无数道刀锋瞬间亮出。
“锵啷!”
“噗嗤!”
玄甲卫与王党侍卫狠狠撞在一起,将原本肃杀的刑场顷刻间化为修罗屠场!
混乱之中,一直被侍卫按在栅栏边的沈知修,被这突如其来的逆转彻底震懵了。
他看着台上那个手持金锏,一身孤傲的妹妹,又看向刑台中央那个在刀光剑影中瑟瑟发抖的枯槁身影。
一股莫名的勇气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理智!
“爹——!”他发出一声嘶吼,趁着身边侍卫被牵制的瞬间,一把挣脱了钳制。
他手脚并用地爬上高台,踉跄着扑到沈万亭身边。
“爹!爹!儿子来了!儿子救您来了!”沈知修声音带着哭腔,双手颤抖着给老人解绑。
他一把将气息奄奄的老人紧紧抱在怀里,滚烫的泪水大颗大颗地砸落在老人的脸颊上。
“爹...没事了...没事了...”
然而,就在他手指触碰到老人枯瘦得只剩下皮包骨的手腕时,一种难以言喻的异样感,悄然滑过他心头。
这...似乎有哪里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