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踞监斩台上的王雍鸣,看着自己带来的侍卫几乎节节败退,脸色铁青,眼中是几乎要喷出来的怒火。
“杀!给本官杀!一个不留!”他声嘶力竭,指着沈清霜和赵老的方向,手指都在剧烈颤抖。
训练有素的玄甲卫,在这混乱的绞杀中显露出碾压般的威力。
王党侍卫的攻势如同撞上礁石的浪头,瞬间被粉碎瓦解。
不过片刻,刑台周围便被肃清,玄甲卫等人如同一个铁桶般牢牢护住了沈清霜等人。
“你!”王雍鸣指着玄甲卫统领,“你是想造反吗?!”
统领按刀而立,声音冷硬:“这是卑职的职责所在,护卫御赐金锏,护卫首辅大人所托人证!王尚书,有何异议,可面陈陛下圣裁!”
他目光扫过那些被逼退,不敢再前的王党侍卫,最后落在王雍鸣那张扭曲的老脸上,其中暗含的警告意味已经不言而喻。
若再敢妄动,格杀勿论!
王雍鸣只觉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
这金锏一出,玄甲卫便有了最高指令,再强行命令自己的人冲击,只会坐实他图谋不轨,意图毁灭证据的罪名!
他现在只能眼睁睁看着玄甲卫控制住局面,看着那该死的账簿,还有那个手持金锏的小贱人得意!
刑场内外,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沈清霜身上。
拓跋律抹了一把脸上不知是谁溅上的血点,冲到沈清霜身边,低声催促道,
“沈小娘子!你还等什么?现在人证物证俱全,姓王的狗官已被镇住!快!押着这老狗,带着账簿,咱们这就上金殿!敲登闻鼓!请陛下圣裁!让这老王八蛋和他背后的老妖婆一起完蛋!”
他恨不能现在就能立刻冲上金殿,将这些证据全都砸在冀朝皇帝面前。
然而,沈清霜却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的目光,越过众人,投向了刑场外围。
那群被士兵拦着,脸上写满愤怒和疑惑的百姓,他们都是被煽动起来,对沈家有误解才聚集在此的人。
“不,拓跋。”沈清霜的声音不高,“金殿太高,未必能听见这人间真正的悲声。这冤屈,这血泪,该听的人,就在这里!”
她转过身去,不再看拓跋律错愕的脸,而是面向百姓,用尽全身力气,将声音拔高,
“玉门关的父老乡亲何在?!边关将士的遗属何在?!当年被贪墨了粮秣军饷,冻饿而死的英灵家眷何在——?!”
这声呼唤,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人群先是死寂了一瞬,随即轰然炸开,窃窃私语瞬间变成汹涌的议论。
“玉门关?”
“遗属?家眷?”
“贪墨粮饷...冻饿而死?”
“她什么意思?难道沈相...”
王雍鸣心头狂跳,厉声喝道:“妖女!休要在此妖言惑众,煽动民变!拿下她!快...”
他的咆哮声被玄甲卫统领冰冷的目光硬生生截断。
统领手按长刀,往王雍鸣的方向,向前一步。
无形的压力让王雍鸣后面的话卡在喉咙里,憋得他老脸通红。
就在这时,人群外围一阵小小的骚动。
在几名玄甲卫的护卫下,几个身影艰难地穿过拥挤的人潮,一步步走向刑台前方。
为首的老妇人,怀里紧紧抱着一个破布包裹,脚步蹒跚,浑浊的一双眼里蓄满泪水,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声音。
她身旁是一个中年妇人,面色蜡黄,眼神空洞麻木,旁边还跟着一个同样衣衫褴褛的小男孩,小手死死攥着母亲的衣角,惊恐地看着四周明晃晃的刀枪和黑压压的人群。
领她们前来的,正是吴嬷嬷。
她此刻也满身风尘,扶着那老妇人,对沈清霜点了点头。
沈清霜看着她们,疾步走下刑台,声音哽咽:“大娘...”
老妇人浑浊的眼睛努力聚焦在沈清霜脸上,又越过她,望向刑台上那个被五花大绑,空着一只袖管的身影。
终于,一声凄厉的哭嚎喊了出来:
“相爷啊——!我的儿啊——!”
这哭声就像是积压了数年的血泪,瞬间击穿了刑场内外所有人的心防!
老妇人挣脱吴嬷嬷的搀扶,扑通一声重重跪倒在冰冷的泥水里。
她颤抖着双手,解开那个视若珍宝的破布包裹,小心翼翼地捧出里面的东西。
那竟是半块早已干硬发黑,长满霉斑的饼!
“相爷!您看看!您看看啊!”
老妇人高举起半块霉饼,“那年大雪封山,玉门关断了粮!我儿...我儿就在先锋营!他托人捎信回来说...说沈相您把自己的口粮都省下来分给了他们!分的就是这个...就是这个啊!”
她捧着那半块霉饼,哭得撕心裂肺:“我儿...我儿临咽气前,怀里就揣着半块您分的粮!他说...他说沈相是好人!是清官!是跟他们一起挨饿的好官!他让我,让我别恨朝廷...更别恨沈相...可我的儿,他硬生生饿死了啊!”
这血泪控诉,让无数百姓瞬间红了眼眶,方才被皇榜和流言煽动起来的那丁点对沈万亭的恨意,如同被一盆冷水当头浇下,只剩下满心的茫然。
“哗啦!”
一声轻响,是那个牵着小孩的中年妇人。
她一直麻木的脸上,此刻泪水汹涌而下。
她松开紧牵着孩子的手,颤抖着从怀里摸出一枚磨得发亮的铜顶针和一张泛黄的纸张。
“抚恤银...”她的声音低哑,带着浓重的哭腔,
“当家的,战死了...沈相特意上门来解释,说是朝廷会有抚恤银,有十五两银子,虽是不多,但也够俺们娘仨活命...他还送了俺这枚顶针,让俺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
她抬起头,空洞的目光似乎没有焦点,“那时候,俺抱着还没满月的娃,走了三百里路去领银子...那个管事的...他说...他说抚恤银早就发完了!没有俺家的份!俺不信...俺跪着求,他就直接让人把俺打了出来...”
“连抚恤银也贪!这钱到底进了谁的腰包?!”人群中,不知是谁愤怒地吼了出来,瞬间点燃了积压的怒火。
“对!进了谁的腰包?!”
“那管事的是谁?!”
“说出来!让这狗官现形!”
那个一直躲在母亲身后的小男孩,仿佛被群情暴怒惊醒。
他猛地抬起头,死死盯着高台上的王雍鸣,小孩稚嫩的声音异常尖利:
“是王尚书的管家!我爹临死前...临死前说过!那管事的叫钱贵!就是王尚书府上钱管家的侄儿!他亲口说的!银子...银子都孝敬给王尚书买大宅子了!”
“王尚书的管家?!”
“银子进了王雍鸣的腰包?!”
原本事不关己的王雍鸣没想到突然被个孩子指认上了。
他眼前猛地一黑,下意识地就想要后退辩解,脚下却一个趔趄。
“哐当”一声响,竟直接将身后的案几撞翻在地!
这狼狈失态的一幕,似乎彻底坐实了他的心虚。
“狗官王雍鸣!喝兵血!丧天良!”
“贪墨军饷!害死边军!构陷忠良!”
“杀了他!给玉门关的英烈偿命!”
“血债血偿!”
愤怒的吼声,一声高过一声,几乎要将整个午门掀翻!
百姓们群情激愤,若非有玄甲卫拦着,恐怕早已冲上监斩台,将王雍鸣撕成碎片!
玄甲卫统领上前一步,对着被吓得瘫软在地的王雍鸣抱拳,
“王尚书,事已至此,还请尚书大人随卑职上殿,面见陛下!是非曲直,自有圣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