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秋日与往年不同,空气中浮动着一种不同寻常的闷热,黏腻的裹在人身上。
日头高悬在头顶,将石板路晒的发烫,蒸起一层若有似无的躁气,浮在众人心头。
“听说了没,那顾首辅被陛下罚去守皇陵可好些日子了,也不知道还回不回得来。”一个满脸络腮胡的汉子抹了把脸上的汗,跟桌上几个汉子闲聊着。
“罚?嘁!”旁边一个瘦长脸的男人立刻嗤笑一声,眼珠子滴溜溜地转着,带着几分神秘兮兮,“老兄你这消息可就不灵通了,那叫罚吗?那是作戏给我们这些老百姓看呢!
顾首辅手里头可是捏着先帝爷御赐的金锏,那可是上打昏君,下打臣的玩意儿!陛下?嘿嘿...”
他拖长了尾音,笑的有些阴阳怪气:“那也得掂量掂量首辅大人的份量!咱们冀朝真正的权柄可是在顾大人手中攥着,陛下就是心里头有火,也得憋着!”
他声音不大,让茶楼中不少人听到了之后都忍不住皱起眉头。
但今日这话头并未在茶楼就止,反而像是约好了一样,在京都各个地方流传开来。
一个在醉香楼门口喝的面红耳赤的胖子,正拉着相熟的行商,说的面红耳赤:“你们是不知道啊,顾砚之查王雍鸣那就一个狠心,咔嚓咔嚓,人头落地跟割韭菜似得,牵连了多少无辜,就为了把跟他不对付的全给整下去,这就叫做铲除异己!现在王雍鸣倒台了,你们猜下一步他想动谁?”
他突然压低嗓子,状似神秘的说道:“怕就是要对金銮殿上的那个位置动心思喽,功高震主,这可是要掉脑袋的大罪!”
一番话,把围拢过来的几个闲汉听得一愣一愣的,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
就连烟花柳巷之中也同样在流传着顾砚之的桃色。
“你们知道为啥顾首辅拼了受罚也要去救沈相吗?就是因为他看上了沈相那个水灵灵的闺女沈清霜!那金锏多金贵的玩意,就随随便便给沈清霜在刑场乱丢。啧啧啧,就因为他看上了沈家这小姐,连咱大冀朝的国法都得给他让道!这威风,简直比皇帝老子还大!”
几个地痞流/氓听得嘿嘿直笑,连连点头,仿佛窥见了什么秘辛一般。
原本这最是讨市斤百姓欢喜的流言蜚语,却在今个不成效了。
茶楼之中的瘦长脸汉子越说越起劲,就差站到桌子上大肆宣扬了。
茶楼掌柜上楼走到桌前,将桌上的粗瓷茶碗重重摔在地上,瓷片四溅开来,突然的怒火,瞬间让整个茶楼都安静下来,
“简直一派胡言!”
掌柜怒气冲冲地盯着瘦长脸,“顾大人扳倒王雍鸣,那是为民除害!王老贼把持朝廷财政那么多年,贪了多少民脂民膏,说他落得个千刀万剐的下场都是轻的!怎么到了你们嘴里,倒成了顾大人排除异己?”
他环视四周,“在座的各位。谁家没被王贼一/党迫害过?谁没受过那些狗官的窝囊气?顾大人查他那是替天行道!那些跟着王雍鸣鱼肉百姓的爪牙,不抓了,难道留着继续祸害我们小老百姓吗!”
掌柜一席话,将整座茶楼瞬间点燃了。
“说得好!”一个在茶楼暂歇的脚夫大声附和道:“俺娘去年害病,就是在王老贼名下药铺开的假药给喝死了!顾大人就是给咱穷苦人出气的青天大老爷!”
茶楼掌柜眯着眼看着眼前这一桌汉子,
“你们不会是王贼的残留的余孽吧?在我这茶楼里边造谣生事,想害人!”
“肯定是!”
声响一浪高过一浪,瘦长脸和他同桌的几个汉子,在越来越响的斥责声中,脸色阵红阵白,再也坐不住,想趁着混乱溜走。
却被掌柜带来的两个伙计一把抓住,“你们几个现在就跟我去见官!要是我抓错了,你们几个日后到我这茶楼来喝茶一律免费!”
酒楼之中的胖子也还在胡言乱语,被一个卖花的小姑娘脆生生打断了。
“这位大爷,您喝糊涂了吧?顾大人要真有不臣之心,干嘛还用金锏去救沈相?等沈相冤死,朝堂里头没了清流,不是对他更有利吗。王雍鸣牵连广,那是王贼自己根基深,不查个彻底连根拔起,难道等着那些坏人休养生息,再出来第二个王雍鸣来祸害我们吗?”小姑娘伶牙俐齿,让几个原本不清事实的行商听了也不由得连连点头。
一个在附近摆摊多年,专修破损锅碗瓢盆的老铜匠,一边叮叮当当地敲打着铜盆底,一边头也不抬地哼道,
“老头子我在这条街上修了三十年家伙事儿,看的人多了。顾大人每次下朝路过,甭管多晚,那靴子上都沾着泥点子,袍子角都磨得起毛边!那是真为百姓跑断腿,做实事的人!反正我老头子就认一个死理儿,只要他做的事对得起这身官袍,对得起咱们这些升斗小民,他就是好官!总要比那些只会坐在衙门里喝茶水的官老爷们强千倍万倍!”
胖子被这一老一小堵得面红耳赤,酒也醒了大半,在周围人指指点点的哄笑声中,臊得掩面而走。
而皇陵之中的顾砚之穿着一身素色常服,洗得有些发白,衬得他面容清减。
连日抄写经文的清苦生活,并未在他眉宇间刻下疲惫,反而沉淀出玉石般的温润内敛。
“主上,京都急报。”
影七推开门,呈上一卷细小的纸卷,同时快速禀报,“坊间散布的流言已查明,源头在慈安宫。手法隐秘,通过几个早已埋在市井多年的暗桩向外扩散,主要在市井坊间、茶楼酒肆散播,内容正如主上之前所料。”
顾砚之在纸上稳稳地写了一个字,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影七禀报的并非是针对他的污蔑,而只是窗外吹过的一阵无关紧要的凉风。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离开笔下的经文,只淡淡地应了一声:“嗯。”
写完那一行最后一个字,他才缓缓搁下笔。
“不必理会。”
他开口说道,“跳梁小丑,只会徒惹尘埃罢了。民心自有公断,强扭反而会落下痕迹。”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与连绵的雨幕,“加强皇陵外围警戒,勿要打草惊蛇。”
影七垂首:“是!属下即刻去办!”
“慢。”
顾砚之的目光从窗外收回,落在影七身上,
“流言蜚语都无关大局,现下的关键是周氏与那批赃银的下落,此事可有进展?”
“经连日排查,发现周氏,并未如之前猜测隐匿于江南或京畿周边,而是反其道行之,藏匿之地,极有可能在云州。”
“云州?”
顾砚之的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
这个地名显然有些出乎他的意料,云州地处西北边陲,民风彪悍,且远离王雍鸣一/党的势力范围,更非富庶之地。
这周氏藏身在云州又有何所图?
影七继续道:“属下已调遣精锐的人手秘密潜入云州,正围绕几个可疑地点进行布控和深入探查,很快就会有更确切的消息传回。
另外,之前追查的几条与赃银转运相关的暗线,其中一条的最终指向,也隐隐与云州方向有所关联,只是对方行事隐秘,还需确认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