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的响动传来,沈清霜的心瞬间沉到谷底。
绿芜刚死,周显的人就摸到了这里!是她被跟踪了,还是慈安宫的眼线早已布下天罗地网?
来不及细想!
沈清霜当机立断,压低声音道:“吴嬷嬷,你带阿箩退回地道入口!锁死暗门!无论外面发生什么,听到什么,绝不要出来!”
“姑娘!”
“快!”沈清霜不容置疑,将怀中烧的虚软的阿箩推向吴嬷嬷。
药堂正门传来“哐哐哐”几声巨响,门板剧烈摇晃,显然外面的人已不耐烦,开始撞门!
“来了!”老掌柜面无人色,腿肚子都在打颤。
沈清霜深吸一口气,迅速整理了一下略显凌乱的鬓发和衣襟,脸上刻意逼出的几分愠怒取代了方才的惊惶,眼神瞬间变得冷冽。
“吱呀——”
药铺大门被撞开的瞬间,沈清霜正好一步踏出后堂门帘,稳稳立在药堂之中。
昏暗的油灯下,她身形挺直,目光冷冷扫向涌进来的七八名持刀官兵。
为首那军官,身材魁梧,面皮黝黑,一双三角眼闪烁着精/光,正是晚上带人搜查小院,撞见沈清霜的那人!
他在小院无功而返,又冒雨追了半天沈清霜,这时候正憋了一肚子邪火,此刻再见沈清霜,三角眼中露出惊疑和一丝忌惮。
“又是你?”官兵的声音饱含戾气,目光在沈清霜身上和药堂内扫视,“沈姑娘,深更半夜,你不在教坊司里待着,三番两次出现在偏僻之处,意欲何为?莫非...这小小的济世堂,还藏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不成?”
他手一挥,厉声喝道:“给我搜!仔细搜!尤其是后堂!一只老鼠都别放过!”
“慢着!”沈清霜的声音不高,却瞬间止住了官兵的动作。
她往前一步,迎着那军官咄咄逼人的目光,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大人好大的官威!晚上追着我跑了半天,现在更是派人跟着我,深夜强闯民宅药铺,不知是奉了哪位大人的旨?”
她看了看官兵们腰间的令牌,冷哼一声:“是周尚书觉得我们顾大人如今在贡院抽不开身,便可由着他门下走狗,肆意欺辱我教坊司女眷了?”
顾砚之的名号响起时,官兵他脸色顿时变了。
前几日顾砚之押送数十车赃银招摇入城,那圣眷正隆的景象还历历在目浮现,此刻他甚至感觉那柄金光闪闪的御赐金锏都似乎悬在了他头顶。
他气势不由得弱了三分,强辩道:“你...你休要胡言攀扯!本官奉命巡查宵禁,捉拿可疑人等!有人举报此药铺藏匿朝廷钦犯!沈姑娘若心中无鬼,何必阻挠?莫非...这后堂真藏着什么猫腻?”
他目光死死盯住通往后院的门帘,试图从沈清霜脸上找出破绽。
沈清霜心中警铃大作,面上却越发沉静如水,甚至带上了一丝被冒犯的薄怒。
她非但不退,反而又逼近一步,几乎与那官兵面贴面,压低了声音,只用两人能听见的音量道:
“大人,我劝你做事三思。顾大人为国操劳,连日殚精竭虑,身子...有些亏虚隐疾,不便为外人道。今夜遣我悄悄来此,正是寻这位老掌柜求一剂固本培元的秘方。你此刻带人搅扰,若是惊动了顾大人,耽误了他的要事...”
她故意顿了顿,眼神意味深长地扫过那军官僵硬的脸,“顾大人那脾气,想必大人也略有耳闻?金锏之下,不知大人这身官皮,够不够硬?”
“固本培元...隐疾?”军官的三角眼猛地瞪圆,目光下意识地在沈清霜和老掌柜之间来回扫视。
顾砚之最近脸色苍白,病弱之态人尽皆知...原来是肾虚啊!
他脸色瞬间变幻不定,冷汗悄悄从鬓角渗出。
知道这种辛密...还得罪顾砚之?那真是嫌命长了。
若再坏了顾砚之这等难以启齿的私/密事...
他仿佛已经看到那柄金锏朝着他的脑瓜砍下来了!
“呃...这个...”军官喉结滚动,脸上的凶戾之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迅速瘪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尴尬和惶恐。
他干笑两声,声音不由自主地矮了八度:“原来...原来是顾大人的事...误会,纯属误会!沈姑娘您看这闹的...下官也是职责所在,例行公事,绝无冒犯顾大人之意!”
他慌忙对着手下厉声呵斥:“还愣着干什么?!放下!都给我放下!惊扰了沈姑娘和顾大人办事,你们有几个脑袋够砍?!撤!都给我撤出去!”
官兵们面面相觑,虽不明所以,但见头儿如此惶恐,也赶紧收起兵器,灰溜溜地退出了药铺。
那军官对着沈清霜连连作揖,“沈姑娘您忙,您忙!下官这就带人离开,绝不敢再打扰!还望姑娘在顾大人面前...替我美言几句,多多包涵!”
说完,几乎是连滚爬爬地带着手下消失在门外夜色中,脚步声仓惶远去。
药铺内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油灯燃烧的噼啪轻响。
沈清霜紧绷的脊背直到此刻才微微一松,后背的冷汗已浸透内衫。
“姑...姑娘...”老掌柜瘫软在地,脸色灰败,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
“快!”沈清霜没有半分松懈,立刻转身掀帘冲回后院,“嬷嬷!阿箩!”
......
秋闱结束,贡院并未像往日一样打开大门,而是在东跨院临时辟了几间空房,成了临时的审讯室。
顾砚之并未亲审所有人。
他选择了坐在死者身侧,一名叫陈平的书生。
他被带进一间只点了一盏油灯的房间,顾砚之坐在阴影里,只露出一个隐约的轮廓,庞威按刀侍立一旁,无形的压力几乎让空气凝固。
“陈平,”顾砚之的声音在幽暗中响起,“猝死的张桐,是你同乡?”
陈平早已吓得魂不附体,扑通跪倒,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是...是...回大人,学生与张桐同是青州临川县人氏...”
“他考前,可曾有何异常?可曾与何人接触?收到过何物?”顾砚之的问题一个接一个,不容他片刻喘息。
“异...异常?”陈平努力回忆,汗水顺着额角流进眼睛,“张桐他...他家里穷,这次进京赶考的路费都是乡邻凑的...可...可考前几日,他...他突然宽裕了,还请我吃了碗面...我问他哪来的钱,他只说...说遇到了贵人,慈惠善堂的善人资助寒门学子,选中了他...”
“慈惠善堂?”阴影中的顾砚之身体微微前倾。
“是...是的!”陈平见顾大人感兴趣,立刻竹筒倒豆子一样,“他还给我看过!一张崭新的银票!就...就是伍佰两!他说...说只要按他们说的,在考卷特定位置做个不起眼的标记,考完还有重谢!学生...学生胆小,不敢应,劝他也别...可他说这是翻身的机会...”
陈平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大人!学生句句属实!张桐他...他定是被那些人害了!求大人明察啊!”
油灯的火苗猛地一跳,映出顾砚之眼中一闪而逝的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