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雨幕下,沈清霜朝着教坊司后巷那座小院潜去。
必须留个信,让绿芜知道她们已经撤离,不能让她扑空冒险。
转过熟悉的巷口,小院的轮廓在雨幕中显现。
院门...竟是打开的?
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她猛地刹住脚步,藏进墙角的阴影里。
屋内的烛火光亮,从院门内透出,映照着门口那摊刺目的暗红。
是绿芜!
她就那样无声无息地伏在门槛的泥水里,衣裙被血和泥浆浸透,紧紧贴在瘦削的脊背上。
那背上纵横交错的鞭痕狰狞毕现,皮肉翻卷,深可见骨。
她的一只手向前无力地伸着,指尖深深抠进门边的泥土里,仿佛耗尽生命最后一丝力气,想要爬向某个方向。
沈清霜的指甲狠狠掐进了掌心,刺痛让她维持着最后一丝清明。
目光越过绿芜的尸体,投向院内...
杂乱的脚步声和翻动东西的声响正从屋内传来。
隐隐还有压低的交谈声:
“搜仔细点!角角落落都别放过!一个哑巴丫头,能藏到哪儿去?”
“头儿,这都翻两遍了,连耗子洞都掏了,真没人影!会不会那贱婢骗人?”
“哼,她敢?除非真活腻了!再找!柜子后面,床底下,掘地三尺也得把那丫头和血书翻出来!周大人可是下了死令的!”
“可她确实死外头了啊...”
是周显的人!他们动作竟如此之快!
沈清霜心念急转,济世堂就在隔壁巷子,太近了!此刻返回,必定会惊动他们,那就无异于自投罗网,更会将吴嬷嬷和阿箩彻底暴露。
必须引开他们!
她不再犹豫,从阴影里冲出,故意在积水中重重踏出一声水响!
“谁?!”屋内搜查的官兵立刻警觉,厉喝声伴随着刀剑出鞘的响动。
沈清霜的身影在院门口一晃而过,朝着与济世堂相反的方向狂奔而去。
“追!别让她跑了!”杂沓的脚步声和呼喝声立刻紧追而来,朝着沈清霜消失的方向涌去。
沈清霜拐入一条堆满废弃箩筐的死胡同尽头,毫不犹豫地矮身钻入一个半塌的柴草棚下,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柴草堆后,屏息凝神。
脚步声和火把的光亮在胡同口急促地掠过,呼喝声渐渐远去:“分头搜!她跑不远!”
直到外面的动静彻底被雨声吞没,沈清霜才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和冷汗,推开眼前的稻草堆。
只见一群官兵正站在前方,死死盯着她。
“跑啊,怎么不跑了!”为首的官兵阴恻恻的笑道。
待到沈清霜从阴影中走出,众人看到她的脸,这才怔住。
一个小兵扯了扯为首的衣袖,“这是教坊司那个女人...沈清霜。”
为首的官兵又怎么会认不出来,压着怒意低吼道:“你大晚上的,跑什么跑!”
“你不追,我怎么跑...”沈清霜一脸无辜,“我看雨下得太大,把顾大人养的花草打蔫了,出来看看。听到响动才过去的...”
“你!”为首那人被一番话堵了回来,刚要发怒,身侧的人就拦住了他,隐隐对他摇了摇头。
等到官兵都散去,沈清霜又摸回了小院。
绿芜的尸体还在那里,她冒死回来,是想给她们带什么东西过来吗?...
院门依旧打开着,官兵们也没再回来,只留下绿芜的尸体静静伏在泥泞中,整个院子一片死寂,只有雨打瓦片的单调声响。
官兵们显然已经将整个小院都搜查好几遍了。
她快步走到绿芜身边,强忍着眼眶的酸涩,蹲下身,目光一寸寸扫过绿芜冰冷的躯体。
她的发髻早已散乱不堪,沾满泥污。
沈清霜小心地拨开那湿透纠结的发丝,仔细摸索着她的头顶,耳后却一无所获。
手指移向绿芜那只死死抠进泥土里的手。
她费了些力气才将那僵硬的手指掰开,掌心也是空空如也,只有被指甲抠破的伤痕和嵌入皮肉的泥砂。
就在沈清霜准备放弃时,她的目光凝固在绿芜另一只手上。
那只手同样紧握,她一根根掰开手指。
一点金属的光泽,赫然出现在她掌心!
一枚钥匙?
那是一枚样式古旧,边缘甚至有些磨损的黄铜钥匙。钥匙柄上,刻着一个莲花图案。
这是教坊司专用器物上才有的标记,绿芜在死前,用尽力气握住的,是教坊司库房的钥匙?
心中疑惑,但此地不宜久留,她迅速将钥匙收好,起身准备离开的刹那,眼角的余光瞥见绿芜尸体旁,有一小片与周围污浊不同的深色布料碎片。
她俯身捡起。
一块厚实坚韧黑色衣料,显然不是寻常衣物。上面织着一种特殊的暗纹,如同水波般交织的鱼鳞纹路。
这种纹路...是太后身边的鳞卫!
果然,太后也插手此事了,周显的背后,站着的就是她!
沈清霜不敢再有丝毫耽搁,她迅速抹平自己留在泥地上的脚印,又将那块碎布收入怀中,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绿芜苍白的侧脸。
“绿芜...我答应你,阿箩,我会护住。你的仇,江家的血债...我沈清霜记下了!”
......
“吱呀——”
药铺后院那扇不起眼的杂物房门被沈清霜轻轻推开一道缝隙。
“姑娘!”吴嬷嬷一直守在门边,立刻迎了上来,看到沈清霜惨白的脸色和浑身湿透的狼狈,心猛地一沉,“外面...?”
“绿芜死了。”沈清霜的声音沙哑,“就死在院门口...”
她言简意赅解释道。
“我们收拾一下,尽快出城吧。”
等那官兵回过神来,必定要从她下手开始查,顾砚之这时候在主持秋闱,分不开心神来看顾,她们若是能出城待着,也算是安全些。
“恐怕不行...”吴嬷嬷有些无奈地叹口气,身子一转,露出墙角临时搭建的简陋床榻来。
阿箩小小的身体蜷缩在上面,只露出一张烧得通红的小脸,额头和脖颈处全是细密的汗珠,嘴唇却干裂发白。
“阿箩!”沈清霜几步走到床边,伸手一探阿箩的额头,“怎么烧得这么厉害?”
“从你出去不久,这丫头就开始不对劲了,浑身发冷打颤。没多久就烧起来了!越烧越烫!喂了老掌柜找来的退热汤药,可温度半点没退下去!”
沈清霜的心揪紧了,她立刻拧了条湿布巾,覆在阿箩滚烫的额头上。
冰凉的触感让阿箩在昏迷中皱紧了眉头,身体不安地扭动起来。
“呜...爹...娘...”细碎的呓语从阿箩嘴唇间溢出,带着浓重的哭腔,“红...红珠子...红珠子叔叔...坏...坏人...”
沈清霜擦拭阿箩脖颈的动作一顿,红珠子?
阿箩的呓语骤然变得激烈,“掐爹爹...坏!掐爹爹!血...好多血...笔...掉...娘...娘抱阿箩...阿箩怕...”
掐爹爹?红珠子叔叔?库房?
那个红珠子男人,是谁?那个库房是案发现场,还是...藏匿之处?
“红珠子...”沈清霜脑中飞速运转。
什么样的红珠子能让一个年幼的孩子在极度恐惧中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是手串?项链?还是...扳指?
扳指!
是了,只有戴在手上,在行凶时近距离扼住父亲脖颈的扳指,才会在孩童惊恐的视线里被无限放大,留下红珠子这样具象的记忆...
她扑到堆着纸笔的矮桌前,按着阿箩呓语中的描述,在黄麻纸上勾勒起来。
很快,一枚造型奇特的玉扳指跃然纸上。
扳指通体是浓郁的赤红色,外壁上雕着一条首尾相衔的盘蟒,蟒眼处,镶嵌着两点黑曜石,如同毒蛇的竖瞳。
赤血盘蟒,黑睛点睛!
这枚扳指,特征太过鲜明...
“笃...笃笃...笃!”
“沈姑娘!不好了!官...官兵在挨家挨户搜查后巷!已经查到隔壁了,打着灯笼火把,见门就砸!说是奉旨捉拿朝廷重犯!他们马上就要搜到药铺了!快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话音未落。
“砰!!!”
一声巨响,伴随着木屑飞溅的声音,猛地从药铺前堂方向传来!
紧接着是桌椅翻倒、药柜碎裂的嘈杂巨响和官兵粗暴的吼叫:
“奉旨搜查!胆敢阻拦者,格杀勿论!”
“给我仔细搜!一个耗子洞都别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