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空声犹在耳边嗡鸣,周显眼中最后那点狂乱的光瞬间熄灭。
他的身体猛地一挺,随即软软地栽回泥泞里,大股污浊的血混着泥水从他颈后箭孔汩汩涌出,迅速染红身下的地面。
顾砚之揽着沈清霜疾退数步才稳住身形,将她牢牢护在身后,目光瞬间朝着弩箭袭来的方向看去。
那里枝叶微微晃动,一道模糊的黑影一闪即逝,快得如同林中惊起的飞鸟,只留下几片飘落的叶子。
影七立刻会意,身形已如离弦之箭,带着两名影卫直扑那处树冠,动作迅捷。
剩下几名影卫则散开,警戒在顾砚之周身。
“大人,刺客身法极快,我们追过去的时候就已经遁走了,没有留下明显痕迹。但捡到这个。”
影七摊开掌心,赫然是一枚三棱无尾的细小弩箭簇。
箭头边缘异常锋利,带着细微的锯齿状血槽。
“是太后手下死士惯用的箭式,喂有剧毒,见血封喉。”影七的声音压得很低,太后不仅派人来杀了周显,还怕出现差错,在弩箭上擦上剧毒。
顾砚之眼神一凝,太后这是要不顾一切地灭口了!
他不再看那箭簇,大步走到周显尸体旁。
沈清霜紧随其后,强忍着胃里的翻腾,目光紧紧盯着影卫的动作。
站在周显身前的影卫,已经将尸体处理了个大概,将周显身上外袍撕开,摸索其贴身衣物。
忽然,他动作停顿了一刻,手上一个用力,撕开衣物内衬。
一块巴掌大小的布片露了出来。
影卫小心翼翼地用匕首尖挑出布片,呈给顾砚之。
布片又厚又韧,此刻被周显的血和泥水泡得发胀发黑。
顾砚之接过布片,入手一片湿/滑粘腻。
他毫不避讳地将其摊开在自己掌心,借着林间稀疏的天光,凝神细辨。
沈清霜也凑近看去,只见上面用极细的墨笔,密密麻麻写满了蝇头小楷,大部分已被血污糊得难以辨认,只有边缘几处尚未被完全浸染的地方,能勉强看出几个模糊的字眼和符号:
“...丹房...亥时三刻...玄真...方士...”
上面字迹潦草混乱,显是仓促所书。
在布片右下角,一个用朱砂画出的怪异符号,那是一个扭曲的,像是火焰又似丹炉的图案,炉口处却诡异地清晰地画着一个骷髅!
“玄真...”顾砚之指尖拂过那个扭曲的丹炉骷髅符号,
“先帝晚年最宠信的丹道方士,景泰二十一年冬,先帝病危时,服食他进献的‘九转还丹’后当夜便昏迷不醒,三日后龙驭宾天。
事后,此人及其整个丹房上下二十七口,一夜之间尽数暴毙!所有丹方记录被焚毁一空,成了无头悬案。”
他目光转向沈清霜,“当时此事还全然被推到了沈相身上,说玄真是沈相引荐,沈相功高盖主,欲行不轨。”
沈清霜怔住:“原来如此...这才是周显真正攥在手里,让太后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保他活命的底牌!他肯定知道先帝驾崩的真正原因,太后现在想杀的,怕不只是周显这个人,而是他身边的所有亲信。”
顾砚之霍然转身,目光扫过影七手中那枚箭簇,
“周显虽死,但他身上所含的秘密,才是真正能点燃这大冀朝堂,将这巍巍宫阙炸个天翻地覆的炸药!太后...绝不会罢休。”
“影七。”
“在!”
“立刻飞鸽传书入京,启用所有暗线,名单上所有周显门生旧故,一个不漏,全部拿下!动作要快,赶在太后反应过来清洗之前!重点查抄礼部、户部及所有与慈惠善堂、汇通钱庄有勾连的官员府邸,掘地三尺,也要把周显可能留下的备份证据给我挖出来!”
“遵命!”影七抱拳,立刻转身,从怀中摸出特制竹哨吹响,尖锐的哨音穿透雨幕,几只灰扑扑的信鸽不知从何处林间惊起,带着指令,如利箭般扑向京都方向。
顾砚之的目光最后落在沈清霜苍白的脸上,“我们即刻回京!”
他必须立刻将周显尸体和这份染血的密信残片,亲手送到陛下面前!
数日后,京都的气氛沉滞得令人窒息。
白日里,街市依旧,贩夫走卒的叫卖声都明显透着小心翼翼。
入夜后,宵禁提前,巡城兵马司和禁军的队伍也是明显增多。
一场迅疾的清洗,悄无声息地席卷着整个京都官场。
“哐当!”礼部右侍郎府邸朱漆大门被玄甲卫的包铁撞木轰然撞开。门内家仆的惊呼尚未出口,便已被刀鞘狠狠砸翻在地。
“奉首辅令!查抄逆党周显余孽!抵抗者,格杀勿论!”带队校尉的声音毫无感情,玄甲卫瞬间涌入府中。
书房内,右侍郎面如死灰,看着玄甲卫掀翻他珍藏的书画,砸开暗格,将他与周显往来的密信、慈惠善堂干股的契书尽数搜出。他嘴唇哆嗦着想辩解,却被一块破布狠狠塞入口中,铁链加身拖走。
户部清吏司郎中正在小妾房中酣睡,房门被整个踹飞。玄甲卫如狼似虎地冲入,无视女人的尖叫,直接将赤身裸体的郎中从被窝里拖出。床榻暗板被撬开,里面整整齐齐码放着的金锭和几本记录军饷漂没的私账暴露在火把之下。郎中瘫软如泥,裤裆瞬间湿透。
城南一处不起眼的当铺后院地窖,暗门被炸药轰开。呛人的烟尘中,玄甲卫冲入,火把照亮了堆积如山的古玩字画、金银器皿,角落里更有几个贴着封条的大木箱,当铺掌柜和几个伙计被死死按在金银堆上,面无人色。
一个个名字从顾砚之亲笔圈定的名单上被朱笔划去。
夜,深得如同化不开的浓墨。
一个佝偻的身影,出现在长街尽头的阴影里。
是周府的老管家,周福。
短短几日,他仿佛老了二十岁。
曾经梳得一丝不苟的灰白头发如今散乱地跟稻草似得,身上那件还算体面的绸布褂子,不断散发着酸馊气。
他一步一挪,终于挪到了顾府大门斜对面一处高大石狮的阴影里。
这距离,既能看清大门,又足够隐蔽。
周福哆嗦着手,从怀里掏出一个捆扎得严严实实的包裹。
他解开一层层包裹,最后露出的,竟是一件叠得整整齐齐的锦缎坎肩!
那坎肩的料子极好,是周显平日最喜贴身穿着的一件旧物。
老管家猛地将这件坎肩紧紧抱在怀里,压抑的哭声断断续续,
“老爷...老爷啊...您死得好惨...好冤呐......”
“太后娘娘...明明答应过的...答应过给老爷一条活路的...为什么...为什么最后还是要灭口啊...”
“老奴...老奴没用...护不住您...护不住周家...”
哭嚎声持续了许久,直到周管家嗓子嘶哑得发不出像样的声音,才猛地止住。
“老奴定会为您将这东西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