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宫那扇宫门终于再度开启，林美人扶着宫女的手迈过门槛，脚步虚浮，被禁足月余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脂粉都掩不住眼底的青灰。

三日后，一封洒金请柬送到了尚宫局沈清霜案头。

那纸笺熏了昂贵的苏合香，字迹是林美人亲笔所写的簪花小楷，言辞恭谨得近乎卑微，言说在倚梅阁略备薄茶，专为前番冲撞赔罪，恳请沈尚宫拨冗赏光。

芳苓捏着那请柬，眉头紧锁：“尚宫，林美人前脚才出冷宫，后脚就递帖子，这怕不是鸿门宴？”

沈清霜的目光在满桌待整理的宫籍上抬也没抬，声音平静：“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这宫里的明枪暗箭，总要挨着。”

她起身，只让芳苓简单理了理鬓发，便独自踏出了尚宫局的门槛。

倚梅阁暖香浮动，红泥小炉煨着上好的雨前龙井，几案上摆着的皆是内膳房最拿手的精致点心。

林美人一身娇艳的鹅黄宫装，发间只簪了支素银簪子，见沈清霜进来，立刻起身相迎，脸上堆起十二分的热络。

“沈妹妹！”她亲热地执起沈清霜的手，“可把你盼来了！姐姐这些日子在冷宫面壁思过，日日懊悔，当真是猪油蒙了心肝，竟做出那等糊涂事来！”

她拉着沈清霜坐下，亲自捧过一盏热茶塞进她手里，眼圈竟微微泛红，

“那日姐姐鬼迷心窍，口不择言，还...还动了手，每每想起，都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妹妹大人有大量，千万千万，原谅姐姐这一回可好？”

沈清霜垂眸看着杯中沉浮的碧绿茶芽，任由林美人紧攥着自己的手，却只觉一股寒意顺着手指蔓延到心头上来。

她不动声色地抽回手，端起茶盏浅浅啜了一口：“娘娘言重了，宫规森严，清霜亦有过失，不敢当原谅二字。”

林美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随即又更深了几分，连连招呼她品尝点心，口中絮絮叨叨着些宫中琐事，就像是闺中好友闲聊一般。

沈清霜静静听着，只偶尔应上一两句。

一盏茶的功夫，沈清霜便起身告辞。

林美人一路送至倚梅阁门口，倚着门框，眼巴巴地望着她离去的背影消失在宫道转角，她脸上那副委屈模样才褪去。

她转身回殿，对心腹宫女低声道：“去，告诉林嬷嬷，该她上场了。让她放机灵点，手脚干净些。”

......

三日后，翊坤宫中。

殿内檀香袅袅，几位妃嫔按品阶坐着，殿中气氛沉闷。

萧承煜登基不久，后宫空虚。除了被禁足过的林美人前些日子略得些恩宠，其余嫔妃多是摆设，连皇后的翊坤宫都透着几分寂寥。

皇后端坐凤椅之上，一身凤袍，赤金点翠凤冠在略显昏暗的光线下依旧熠熠生辉，衬得她面容端庄疏离。

她目光扫过下首规规矩矩坐着，脸上带着几分倦怠的嫔妃们，心头莫名烦躁。

视线落在下首的林美人身上时，忽地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

“林美人，”皇后开口。

“本宫记得，陛下前些日子赐了你支点翠嵌宝的牡丹金簪，做工甚是精巧，你往日可宝贝得很，次次请安都要戴着显摆一番。

怎地今儿倒不见踪影了？莫不是...觉得本宫这翊坤宫，配不上那等贵重物件了？”

她语调平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敲打意味。

殿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林美人身上。

开口的是坐在林美人下首的刘才人，她掩口轻笑，带着几分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意味：“皇后娘娘这么一说，嫔妾也想起来了。林姐姐得了那支御赐的牡丹簪后，可是爱不释手，恨不能睡觉都簪着呢！

怎么这几日倒不见戴了？莫非是...陛下又赏了更好的，林姐姐瞧不上那支旧的了？”

林美人的脸色瞬间变了，由红转白，又由白涨红。

她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掩面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哭腔，支支吾吾道：“皇...皇后娘娘明鉴！嫔妾万万不敢！那...那簪子...”

她似乎害怕到了极点，声音细若蚊呐，

“那簪子...丢了！嫔妾该死！求皇后娘娘责罚！”

“丢了？”皇后凤眸微微眯起，

“御赐之物，你也敢丢？何时丢的？丢在何处？给本宫说清楚！”

她好不容易抓到林美人一点把柄，自是不能放过，必须得好好灭一灭她的威风！

林美人吓得浑身一颤，带着哭腔道：“就...就在三日前！嫔妾那日诚心悔过，特意在倚梅阁备了茶点，请沈尚宫过来，想为前些日子的冲撞当面赔罪...沈尚宫走后不久，嫔妾就发现那簪子不见了！

嫔妾不敢声张，只以为是宫女收拣时放错了地方，命人翻遍了倚梅阁，可...可就是找不着啊！嫔妾该死！求娘娘开恩！”

“沈尚宫？”皇后有些怔然。

沈清霜...

这个名字，可谓是扎在她心口的一根刺。

当年她初入太子东宫，满心欢喜，却在踏入东宫寝殿时，看着大门高悬的霜华殿三个大字时，简直如坠冰窟。

无论是殿名，还是殿内的陈设布置，无不在提醒她，在太子心中，甚至是先帝的默许下，她这个位置，本就是属于沈万亭的嫡女，沈清霜的。

她这个明媒正娶的太子妃，不过是鸠占鹊巢的笑话！

即便后来她成了皇后，霜华殿的牌匾早已撤下，可那份嫉恨早已经烙入她骨髓里。

如今，这沈清霜竟又阴魂不散地入了宫，不仅一来就把颇得圣上恩宠的林美人拉了下来，现在又闹出这等偷窃之事。

“来人！去尚宫局，给本宫仔细地搜！沈尚宫身为内廷女官，更当以身作则，清白自证！”

她刻意加重了清白自证四字，其意昭然若揭。

“娘娘！”皇后的随侍太监李公公，眸底一丝暗芒闪过，在一旁小声提醒道：“娘娘此事，是否...是否先禀明陛下...”

他话音未落，便被皇后凌厉的眼风扫过。

“禀明陛下？”

“后宫失窃御赐之物，本宫身为六宫之主，难道连搜查问证的权力都没有了？

小李子你侍奉本宫多年，现在是在质疑本宫执掌宫规的权柄吗？

还是说，你觉得本宫会刻意栽赃陷害一个小小的尚宫？”

见皇后生了怒意，也再不敢多言，只得躬身退下，硬着头皮带着皇后懿旨直奔尚宫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