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来来往往的人龙,何木生嘴里麻木吆喝着。
即使因为长时间没水喝,他的嗓子发出的声音都像破锣一样了,他也依然没有停下。
因为他家还有两口人要活,把大丫二丫卖了,还能给家里的孩子和他娘换一口饭吃。
而他必须表现得健康一些,以显示自己的身体健康。
那些染了瘟病的人,是卖不出好价格的。
然而,无论他怎样吆喝,都没法吸引来别人的目光。
这福兰镇是附近几个村子的共镇,几个村子都归他管理。
连年的荒旱,让平原省民不聊生。
这一卖三年,能卖的都卖了,现在连小男孩的市场都没有了,更别说这小丫头了。
现在的人市上,活人根本就卖不出去。
死人反而有些市场。
那些没有瘟病,刚刚饿死的,会被被那些烂肉铺子买回去做成馒头卖出来。
然而,就是这肉的馒头,大家想吃都吃不上,还得是镇上的市里才有的卖。
像是他们这等流民,连进城费都交不起,只能坐在门口叫卖的,更是连看一眼的人都没有。
何木生麻木的叫卖着,他只觉得胸口火辣辣的疼。
或许是黄天不负苦心人,终于有一个心善的小哥儿走了过来。
看着两个骨相不错的小姑娘,似乎打算问询两句。
何木生的一双老眼中顿时挣扎出一抹光芒来,干涩出声:
“贵人可..”
这小哥儿看着就面善,一身的衣服也细致的紧,一看就是有钱人家。
大丫二丫若是跟了他,肯定...
“去去去!”
可他嘴里的话还没说完,脑中刚设想出一会怎么讨价还价。
却被一旁的长随伸出手去,直接拦了下来,像是驱赶野狗一样,将何木生驱赶开。
何木生眼中刚挣扎出来的光瞬间又熄灭了。
就像是失去了精气神一样,缩在一边。
而那一身麻黄衣袍的年长长随则是伸出手去,拉着面善年轻的小哥儿轻声道:
“少爷,这路边的野家子不能买啊!”
说着,还用鄙夷的眼光看了一眼地上的父女三人。
“镇上人牙子那的小娘才干净,嘴里又清亮,会唱曲能端茶。
似这等面黄肌瘦的丫头,买回去养不养得活都另说。
再说,若是老爷责怪下来...”
这句话就像戳中了面善小哥的麻筋一样,摇着脑袋赶紧跟着长随离开。
留下了地上枯草一般的父女三人。
看着面善小哥转头离去,何木生一双老眼凝视了他的背影许久,终于还是没敢喊出那句贵人留步来。
他害怕被那长随打一顿,若是他病了,那可就什么都失去了。
父女三人继续坐在草堆里,何木生依然张着破锣嗓子在那喊叫着。
而张永春就在一旁摇着折扇看着。
他一身的华贵,就像是在等待城里友人出来的文生公子,来往的人们都躲避着他走。
他在看,这一家子有没有必要救,是不是作假的匡子。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交正午,滚热的太阳射在地上,呲在二丫的脑袋上。
此时的二丫已经饿的头昏脑涨了,感觉身上软软的,好像躺在娘亲的怀抱里一样。
好舒服,好暖啊。
一点也不饿了...
眼前一黑,二丫只觉得浑身轻了不少,瞬间闭上眼睛,往一旁歪去。
何木生顿时吓得整张漆黑的脸塘都白了三分,扶住二丫轻飘飘的身子。
一旁的大丫也急了,赶紧俯下身去,伸出瘦弱的手臂,想要摇动妹妹的身子。
但是当她的手触碰到妹妹干枯的肩膀时才发现,自已已经没力气了。
“二丫,二丫!”
伸出手去,何木生赶紧按着二丫的人中。
一旁的过客有几个过来扫了一眼,又匆匆离开。
荒旱年里,死人最多,这城墙下的尸体他们没少见。
而这几个眼看活不成了,他们还是躲远点好,省的惹上瘴瘟。
何木生用力之下,过了良久,二丫终于醒了过来。
眼睛滴溜溜转了一圈,无力的看着自己的姐姐和爹爹。
“爹,我们回家了吗..”
何木生眼泪早就都流干了,只能抱着自己的女儿,无声的看着这贼老天。
啪嗒,啪嗒。
厚底靴子踩在地上的声音从前方传来,何木生麻木的转过头去,眼睛却被晃了一花。
好亮!
一身雪白的缎面长袍就像是从腊月的雪里剥下来得,比马寡儿妇的腚还白。
衣衫下摆露出的半截靴面乌黑油亮,比那马寡儿妇的头发还黑。
何木生抬头向上看去,因为离得远,他没有看到人脸,只看到了一把撒着金的折扇。
但是,这几样东西,无一不在说明,眼前的人,是个比之前那位小哥还要遮奢的贵人!
何木生看着张永春的时候,张永春也在看着何家父女三人。
他眯眼打量那对女孩——大的约莫十三四岁,虽瘦得脱相,一双眼睛却亮得像星星一样。
那小的蜷在父亲怀里,连哭的力气都没了,一张小脸像是奶猫儿一样。
大丫看着眼前摇着扇子,仿佛仙君下凡一样的公子哥,她想咽口口水都没有,只能蠕动了一下嗓子眼。
她已经十四岁了。
这几年,她看到过很多人的眼神,和今天这位公子的眼神都不一样。
这位公子的眼神中,看向自己这些人时,和刚才那位麻黄衣服的长随不同。
眼神中没有如同看黄狗,泥土,畜生一般的低贱。
而是一种说不出的眼神。
就像是,自己小时候划破了指头,娘给自己擦血时的眼神。
大丫不识字, 不知道这种眼神叫悲悯。
但是大丫知道,娘是好人。
那这位公子,一定是好人!
想到这里,她咬了咬已经松动的牙齿,奋力的拉了拉父亲的破衣服。
“爹!”
何木生转过头来,看着自己的大女儿。
“大丫不孝,要为你和妹妹弟弟,挣出一条生路来!”
大丫奋力的笑了笑,然后,拿出浑身的力气,往外一扑。
“砰!”
张永春还没走近,就看见一个小身影,飞身一样扑了出来,咣当一下铺在路上。
正好挡住了自己的去路。
“求求贵人,买了我吧!
贵人公侯万代,贵人长命百岁!”
大丫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力气。
但是她知道,这可能是自己救妹妹最后的机会了。
她已经没了一个妹妹了,不能再失去一个。
眼前头发枯黄的小姑娘脑袋点的跟鸡奔碎米一样,磕的地上的黄土砰砰直响。
黄土混合着额角磕破渗出鲜血,伴随着小姑娘的乞求声,自小姑娘的额角流了下来。
凄惨。
但是壮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