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何家姐妹的张永春步出半亩居的朱漆大门,都没来得及多走一步。
一个汉子的声音从一旁传了过来。
“贵人,贵人慢走!有车在此呢!”
三个人顺着声音看去,一辆半新的青篷马车已候在阶下,车夫是个精瘦汉子。
见张永春的目光往了过来,那精瘦的汉子立刻小跑着上前,揖身的腰弯得几乎要贴到膝盖,整个人跟打了个折一样。
“贵人安好!请上车,小的伺候您去南市。”
车夫声音带着十二分的恭敬,一边说话,一边手脚麻利地放下脚凳。
张永春回头看了一眼,果然,此时门后面满面春波的柳三娘轻轻一笑。
“怎能让公子贵足踏贱地呢,这镇上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叫个脚程,也算是我们的一点心意。”
张永春心说要不怎么说这半亩居到底是星级酒店,还带代客叫车的。
人家既然都安排好了,那他也就顺水推舟了。
他相信,自己上午从镇监府出来的消息,此时肯定已经传到了半亩居这主人的耳朵里。
“爷。”
一旁的何诗菱见状也伶俐的伸出手来。
她昨天跟公子坐着滑竿来这半亩居的时候,公子下滑竿时一旁的小二便是躬下身来这般做的。
而她此时也学会了。
张永春扶着何诗菱的手腕踏上马车,坐在车上看了看。
这车还真挺干净,虽然是半新但是不见陈旧,车篷有些磨损却也收拾得很干净。
他随口问道:“这车资几何?。”
车夫闻言,赶紧叫了一声,把头摇得像拨浪鼓,脸上堆满受宠若惊的笑:
“哎哟,贵人您折煞小人了!
掌柜的吩咐了,贵人在小店下榻,这车马用度都是小店该孝敬的,哪能收贵人的钱?”
说着,见到一旁的何书萱也踩上脚蹬上了车,他一边收好脚蹬一边低头道:
“伺候您走这一趟,是小人三辈子修来的福分,万万不敢提钱字!”
他一边说着,一边小心翼翼地将车帘挑起,全程都不敢抬头。
车厢内空间不算很大,两个小丫头挨着张永春坐下,何诗菱小心地将裙裾拢好。
“贵人坐稳了,驾!”
车夫在外面吆喝一声,鞭梢轻响,张永春便觉得屁股底下开始晃悠起来。
作为一个北方孩子,张永春小时候也是坐过几回乡下的大车的。
但是跟那种简陋的大车比起来,这装饰干净的马车坐起来那可真是..
太难受了!
张永春小时候就算是乡下的木头马车,最起码都是装了弹簧轴的,再不济也是胶皮轱辘。
而屁股底下这马车一点避震都没有,这木头轱辘虽然看着好看,可是它顶不住晃荡啊!
福兰镇的石板路又不知道多久没修缮过了,压在上面张永春感觉自己的腰都在嘎达嘎达直响。
“贵人放心,我的车又快又稳,咱们上哪去?”
而前面的车夫还不自知,嘴上还夸赞着自己的功夫。
“去西市的人市!。”
张永春摇着扇子,只盼这车能快一点到地方。
一旁的何诗菱却低着头,手指无意识地想绞起衣角,却又收了回去,小手攥的紧紧的。
刚才少爷对车夫说的“南市人市”几个字,像小石子一样砸在她心湖里,漾开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南市的人市,当初爹爹也曾想过带着她们两个去那里售卖,却因为交不起那二十文的入城捐,才在城门口售卖自身。
也正是因此,她才能遇见公子呢。
而少爷要去人市……
何诗菱偷抬眼,飞快地瞥了一眼身旁闭目养神的张永春。
是觉得我和妹妹伺候得不够好吗?
还是……还是又要买新的丫鬟了?
少爷俊朗的侧脸在晃动的车帘光影下显得有些疏离。
一瞬间,小丫头脑袋里思绪万千。
不会的……少爷说过,我们是爷的人……
可……可人市上好看的、会伺候人的丫头那么多……
一瞬间,她感觉自己头上插着草标、跪在城墙根下的日子,那种被鄙夷,被嫌弃的冰冷感仿佛又顺着脊背爬了上来。
她下意识地往张永春身边靠了靠,仿佛这样能汲取一丝安全感。
一旁的何书萱则懵懂地看着窗外掠过的街景,对姐姐的心事浑然不觉。
何书萱没什么别的想法,少爷在哪,姐姐在哪,我就在哪。
一路摇摇晃晃,就在张永春快忍不住的时候,终于一股子臭味传来。
“贵人,人市到了!”
车夫将车帘挑高,张永春睁开眼睛,顿时喧闹声浪夹杂着臭气扑面而来。
张永春皱眉从车里走了出来,看着眼前的这一片嘈杂。
这里远比镇中心杂乱拥挤,空气中混杂着汗臭和屎尿臭的味道。
两旁挤满了贩卖各种各样的男女甚至幼童的摊位,吆喝声、讨价还价声、孩童哭闹声沸反盈天。
两个小姑娘从马车里出来,却显得格外的镇定。
对于她们来说,这种情况远比村里好多了。
而张永春都没来得及下车,旁边又一个尖戏的声音传了过来。
“贵人留步!贵人留步!别脏了贵人的脚!!”
一个獐头鼠目的人牙子,挥舞着一根细长的鞭子,冲到马车前头,开口道。
“还望贵人赏个脸,让小的伺候贵人一道,这里面又脏又乱,可别污了贵人的脚!”
说着,在张永春的注视下,那人牙子一挥手。
“三斤半!死哪去了,给咱滚过来!”
“咯嘣,咯嘣。”
震颤声传来,一辆小车缓缓走了过来。
眼前这所谓的“车”,不过是两块粗糙木板钉在一起,下面装着四个小木轮。
而拉车的,竟是一个半大的少年!
张永春顿时吓了一跳。
我草!
这不是祥子吗!
大周朝都有黄包车了?
张永春低头看了看,那少年约莫十五六岁,身材异常高大壮实,穿着一身几乎看不出颜色的粗布短打,赤着脚,脚踝和膝盖处磨得都看不出什么原本的颜色了。
一条粗实的麻绳一端拴在木板车上,另一端紧紧箍在他精赤的上身,勒进古铜色的皮肉里。
他低着头,粗实的喘息如同破旧的风箱,汗水沿着虬结的肌肉形成的沟壑滚落,砸在滚烫的尘土里。
看的张永春都觉得累。
可饶是如此沉重的负担,那木板车在他拉动下竟显得并不十分费力,只是随着他的步伐发出刺耳的“吱呀”声。
人牙子见张永春撩开车帘看过来,立刻堆起满脸谄笑,唾沫横飞地推销:
“贵人您放心!我快嘴子小二冬从不说谎。
您别看我这车是人拉的,可一般的骡马都比不过。
别说您三个,就是再来三个也拉得动!”
说着,他示威似的用鞭杆狠狠戳了那少年的脊背一下,少年闷哼一声,身体绷得更紧,拉车的麻绳哗啦作响,肩背处被勒紧的肌肉如同磐石般块块贲起。
张永春看着这拉车的小伙,眯了眯眼。
这不是现成的院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