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润盐铺后堂的气氛,在张永春那句石破天惊的自曝后,瞬间变得紧张的如同稠蜜一样。
“辽国人?!”
陆大河须发皆张,暴喝之声如同平地炸雷,震得房梁上的积尘簌簌落下。
作为一个曾与辽狗厮杀过的老兵,他最恨的便是这些辽狗!
“好个贼子!竟敢潜入我大周腹地!意欲何为?说!”
陆大河每一个字都带着金铁交鸣的杀伐之气,压得人喘不过气。
到底是见过血的老兵,身上的杀气无比骇然,一旁的小丫头何书萱吓得脸都白了。
但是见到一旁那个身影,小丫头还是咬了咬牙,倔强的哆嗦着往前站了一步,挡在张永春身前。
小丫头的眼中带着恐惧,眼底却有着化不开的倔强。
何书萱不知道别的,她只知道公子是好人!
天底下对她这么好的人,除了爹娘姐姐,就是工资了!
她绝对不能让公子出事!
而唐清婉也眯起眼睛,袖子里寒光一闪,柳叶刀已经攥在了手里。
“妈妈的,就不该信这鬼男人的话!”
脑袋里想着张永春信誓旦旦的话,唐清婉一边紧紧地盯着对面的陆大河。
‘这门脸离镇外脚程不远,若是骑马狂奔,三日便可到居庸关..’
脑袋里想着一会怎么带张永春逃跑,唐清婉一边蓄势待发。
她现在只等着张永春说话,马上就动手。
而就在这电光石火之间,张永春动了!!
一只手轻轻将挡在身前的小丫头拉到自己身后,另一只手往自己怀里一伸。
陆大河眼睛顿时一缩,伸手就要去按住身后的赵罄。
“公子,小..”
话音未落,张永春另一只手再伸出时,手中赫然多了一本靛蓝色封皮、略显陈旧的厚册!
陆大河傻了。
不是袖箭吗?
“啪!”
而张永春踏前一步,手腕一抖,将那册子重重拍在两人之间的硬木方桌上!
沉闷的响声震得陆大河眼皮一跳,几个人齐齐低头看去。
只见那张本子的封皮上,五个端正的黑色大字赫然在目——《大周律.户律》!
老娘说过,作为一个正经人,一定要懂法律。
“瞪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
张永春的手指翻开早就做好准备折起来的那一页,带着千钧之力,重重戳在翻开的那一页上,指甲几乎要嵌进泛黄的纸张里。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滚滚,带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威势:
“《大周律·户律·市廛》,白纸黑字的写着!
‘凡通海舶商贾,或陆路互市,四夷诸国,持有官府勘合文引者,皆许其往来贩鬻,地方官衙不得无故阻挠盘剥,违者以渎职论!’”
“我手持福兰镇监卢大人亲批、加盖镇监大印的合法商引!
光明正大,入境通商!
售卖的东西也是童叟无欺,何罪之有?!”
张永春嘴里吐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像一记响亮的耳光,狠狠抽在陆大河脸上!
陆大河眉头跳了跳,这是什么玩法?
辽人在大周边关跟我讲大周的法律?
而张永春根本不给对方喘息和思考的机会,攻势如同疾风骤雨:
他再次踏前一步,刚才还笑眯眯的一双眼睛此刻锐利如鹰隼,死死攫住对方因震惊而有些涣散的目光,声音冰寒刺骨,一字一顿,直指要害:
“你不过区区一介赵家家奴!既非镇军,又非官吏,无职在身,谁给你的胆子让你拷问于我!”
唐清婉站在张永春身边都看傻了。
不是,还有这种打开方式的?
这脏男人的嘴就是厉害啊!
而张永春另一只手悄悄地攥着袖子里的钢珠真理,随时做好了一枪放倒这家伙的准备,嘴上却继续呵斥道:
“你无凭无据,仅凭我辽人出身,便敢公然持械威胁合法行商之客!
口出污言秽语,视这大周煌煌律法如无物!”
张永春的声音陡然提到最高,如同惊雷炸响在小小的后堂,带着雷霆万钧的质问,狠狠砸下:
“我倒要问问你!更要问问这朗朗乾坤!
这大周万里江山——究竟是姓郭?!还是姓你赵家的赵?!”
“轰——!”
这最后一问,不啻于九天神雷,直劈陆大河天灵盖!
“姓郭…姓赵…”
这四个字如同世间最恶毒的诅咒,带着诛心裂胆的力量!
陆大河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瞬间窜上天灵盖,四肢百骸都冻僵了!
他那张刚才还因暴怒而涨成紫红色的脸膛,瞬间褪尽血色,变得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若是平时,他大可一刀将此人当胸杀死,痛痛快快,新鲜热辣。
此时自己带着公子不说,对面还有一个手段高明的女探子!
镇里的态度尚不明朗,他也不知道这镇上监镇是否会帮自己。
若是这消息传了出去,陆大河都不敢想自己的少主会怎么被安排。
蔑视国法已是僭越大罪!
更别说挑拨天家与藩王了!
想到本家老宅里那些如同豺狼虎豹一样的其他公子姐们,陆大河瞪大了眼睛,死死的盯着对面的张永春。
心里想不明白啊。
这辽人,怎么能不按常理出牌呢!
他见过的辽人都是辽兵,自然是简单粗暴,能走手的就不会动脑子,也从来不动心思琢磨人。
可张永春这样的辽人,他是第一回接触啊!
你一个辽人,凭什么用我大周的律法来压迫我们周人?
死寂!
后堂里只剩下陆大河粗如风箱般的喘息,以及何书萱压抑的、细微的抽气声。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铅块。
小丫头看着张永春的背影,瞪大了一双眼睛,仿佛能从里面流出星星来。
公子果然好俊呢!
张永春刚才拉开她,把她护在身后的动作一下子就撞进了小丫头的心巴里。
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死寂几乎要将人逼疯的刹那——
“啪嗒!”
一声轻响。
因为陆大河的气势而面色苍白的赵罄此时却主动向前走了一步,割开陆大河和张永春。
看着对面气势嚣张的张永春,赵罄深吸一口气。
然后,一揖到地!
“掌柜的言重了,赵家定无僭越之意,这皇纲也自是当朝圣上一统。
我这老叔父粗俗混拙,还望掌柜海涵。
多有冒犯之处,我赵罄向掌柜的致歉。”
说着,赵罄抬起头来,眼中满是真诚的从怀里摸出来一个本子,双手捧着递了过去。
“此次前来,非是为了它务,只因掌柜所持雪盐质优价廉,我愿与掌柜的签订商契..”
“哎呀!”
在众人惊诧的目光中,张永春猛地上前一步,拉住了赵罄,刚才得言辞犀利瞬间烟消云散,眉开眼笑的拢着他的肩膀,笑嘻嘻的:
“兄弟,言重了,我与你老仆也不过是在耍笑而已,既然有正事,那我们便谈了正事!”
说着,张永春冲着唐清婉摆了摆手。
“快去,置办一桌上品酒菜来,我要与赵家兄弟,畅饮一番!”
唐清婉一口银牙咬的咯嘣咯嘣的。
妈妈的,老娘就不该担心你!
贼汉子,你死了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