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兰镇的东门外,早已被清场的荒郊处,正立着一座茶棚。
张永春坐在藤椅上眯着眼纳凉,一旁是侍立在旁边,正在拿着扇子给他扇风的何书萱。
看着前往的土路,张永春搓揉着下巴,有些无聊的看着何书萱。
“哎,书萱啊,你猜一会第一个到这的会是谁?”
左右闲着无聊,不如逗逗小丫头。
何书萱红着小眼镜,拿着扇子正给张永春扇风,一听他的话,顿时一歪脑袋,思考起来。
想了半天,何书萱试探性的开口:
“回公子的话,婢子猜,应该是铁柱叔吧..”
何铁柱一直都是村里力气最大的,公子设立的考验既然是考验力气,那么铁柱叔肯定有优势。
张永春却笑了笑,手里搓着桌上的算盘。
“这样,我跟你赌一碗蛋羹。
我猜第一个到这的,会是你父亲。
若是爷输了,中午晌食便给你加一碗蛋羹。
若是爷赢了,你晚上的蛋羹便没了!”
何书萱眼睛顿时亮了起来。
“那,那婢子谢谢公子!”
这不是送分的题吗!
何书萱知道自己父亲有啥样的本事,何木生虽然很能干,但是和铁柱叔比起来,那还是差的太多了!
公子真好呢,想给自己蛋羹吃,还要找个理由。
想到这,何书萱扇着扇子的动作更勤快了。
毕竟李娘子蒸出来的蛋羹又嫩又滑,她最喜欢吃了。
张永春却转过头,看着那来人的方向,眯起眼睛。
福兰镇距离何家庄其实不远,也就是十里地的范畴。
但是这十里地,对于何家庄的青壮们而言,却是格外难走。
因为他们全都拎着两个装着满满黄土的包裹。
若是丰年,他们吃饱了,别说这两包,便是再沉些,他们也拎得动,走得动。
可是这是荒年,所有的男丁除了昨晚那碗面汤之外,基本就没吃过什么东西。
刚开始时,大家伙还能提起袋子,走在路上时,步履还算稳健。
但是走了一段路,就有人则明显看出吃力来了。
一张脸憋得通红,脚步踉跄。
但是他们却不敢撒开手,放开手里的两个提包。
因为这沉甸甸的不仅是重量,更是能否抓住活命机会的压力。
走在最前面的何木生转过头,看着后面一个个拖拖拉拉的同庄汉子,又看了看自己手里的袋子。
何木生的手心全是汗,他算是这些人里面最好的。
毕竟他有月饼这种高热量的食物吃,体力保持的比较完整。
而其他人则是全都被汗水浸透了粗布衣裳,在黄土地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印记。
这原本也就一个时辰的路,在煎熬中显得格外漫长。
何铁柱已经气喘如牛了,他只觉得浑身都在打颤。
饿,真饿..
就在这时,他被何木生截住了。
何木生咬着牙,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布包。
那是今天早上临走时朱白绢给他揣在怀里的月饼。
“啪!”
梆硬的月饼不好掰,何木生垫着布,费劲的掰了半天,才掰下来一小块,递给何铁柱。
“赶紧吃。”
看着何铁柱,何木生将手里的月饼递了过去。
其实他挺心疼的,毕竟这月饼他们家也不多了。
但是,他现在是何家的族长了,有这个义务帮助何家的人渡过难关是其一。
自己的女儿在张永春身边当丫鬟,他需要帮助自己闺女完成任务是其二。
而且,昨晚何老蔫说的话也算给他开了窍。
他的两个女儿现在陪着贵人,无论如何,缺不了他这一口粮食吃。
不如帮庄里人一把,结个善缘,等大家伙都在公子手下干活的时候,他也有个面子。
月饼递到嘴边粮食的香味让何铁柱眼睛一亮,他贪婪地接过这小半块月饼,塞进嘴里。
瞬间,甜味充满了口腔,血糖的上升迅速让大脑开始疯狂分泌多巴胺。
糖,香油,面粉,花生瓜子等油脂丰富的干果组合成的糖油混合物,一小块的热量就相当于两碗糊糊。
“你且歇一歇,恢复了力气,咱们一起走。”
安抚了何铁柱两句,何木生又去接下一个走到路口的何家庄人。
算上何木生在内,这四十七个人一个掉队的都没有,一个个的都被何木生截住,分吃了月饼。
十块月饼,很快就分完了。
在吃掉了自己的那块月饼之后,看着已经有些恢复了血色的同庄兄弟,何木生率先提起袋子。
“走!”
肚子里有了点东西,就能有力气。
四十七个人提着袋子,迤逦成一条歪歪斜斜的队伍,慢慢的冲着福兰镇门口走去。
终于,就在唐清婉带着换完班的小厮们推着车过来时,何家庄的第一个人,也出现在了张永春的视野里。
何书萱长开小嘴,第一个来的,竟然真是爹爹?
汗出如浆的何木生来到张永春身前时,手里依然紧紧的拎着那两个袋子。
“公..”
话都没来得及说,何木生便被一旁的东西吸引去了目光。
那是一大桶泛着浓郁肉香味的鲜汤啊!
此时,汤水的味道飘出来,几乎充斥满了何木生因为劳累而眦张的鼻孔。
“李飞,给盛一碗热汤。”
张永春说着,又指了指一旁的大斗。
“小七,把袋子拿去过称。”
名叫小七的乞儿应了一声,拎着何木生提过来的两个袋子来到一旁的大木桶前,将里面的黄土哗啦啦全都倒了进去。
终于,小七回头报了一声:
“掌柜的,一共是一石零一斗!”
张永春点了点头,看着何木生,翻开桌上的本子。
“你既然端了一石零一斗的土来,我便给你一斗零一升的粮食拿去安家,可有异议么?”
端着热汤碗的何木生此时如梦方醒,原来刚才诗菱跟自己说的话,竟然应在了这里!
陆陆续续的,何家庄的其他男丁在何木生之后,全都来到了福兰镇东门。
而当得知了自己手里提着的土关系到自己能领到的口粮鼠目时,一个个捶胸顿足。
纷纷责怪自己当初怎么不再多塞一些,明明那包裹那么大,自己再使使劲,还能再塞进去一些的。
浑然没有对刚才快累死一样的自觉。
一帮累的半死的农民们在抱怨完了后,便开始贪婪地大口大口的喝起热汤来。
张永春熬得这锅汤其实以现代的角度看来,可以说是十分不健康。
里面主要的材料是豆腐,海带,粉丝,浓汤宝和一滴鲜。
钠含量爆表的同时,还含有致死量的嘌呤。
但是对于这些刚刚累的不行的农民们来说,那点嘌呤都不够身体代谢的。
而汤里的盐和油,更能让他们喝得快,喝得急。
一大桶汤,一眨眼的功夫就被喝干净了。
而眼看着,何家庄的男丁们就迅速恢复了活力。
农民自古以来,便是这片土地上最坚韧的百姓。
尤其是在灾荒年代挺过来的农民。
看着这群未来自己的队伍,张永春很满意。
他设立这个考验,就是为了看看这群人能不能忍受住自己的初步训练,挺过这最基础的负重强行军。
对于任何一支军队来说,负重强行军都是基础,不会走路的队伍,打不打的赢胜仗不说,就算打了败仗,跑都跑不了!
连我军还有光荣的长征路呢!
而很显然,这支队伍在走路这方面,还是很好的。
站起身来,张永春摆了摆手。
一旁有清润盐铺的小厮推过小车来,将已经准备好的粮食袋子拿了起来。
“好,尔等都合格了!
先领了粮米回家去好好与妻儿老小安息修养,明日早晨我再派人去接你等,来这城中清润盐铺点卯!”
沉甸甸的粮食袋子领到了手里,乡亲们顿时觉得像是抓住了一家人的性命。
何木生拎着粮食袋,咽了口唾沫,然后,第一个跪了下去。
“谢掌柜的恩典!”
有一就有二。
何铁柱。
何铁花。
何白牛。
最后,所有何家村的汉子都跪了下去,拎着粮食袋子,高声呼和着。
“谢掌柜的恩典!”
看着跪在身前的这一片汉子们,张永春说恶心是假的。
他也是个俗人,也有所谓登高一呼万民朝拜的想法。
但是现在还没到时候。
他爽了一阵,便开口道:
“错了,你们手里拿的米粮,不是我的恩典!
你们手里的米粮,是你们自己努力挣回来的!”
说着,他又指着车上多余的米粮,拿出当年卖保险忽悠别人的腔调。
“看到了吗!
我准备了这么多的粮米,就说明我不怕你们吃!
你们只要用心干,努力干,跟着我好好干,我保证,你们每天都能拿回家这么多的粮米,只能更多,不能更少!”
感受着下面明显灼热起来的视线,张永春一挥手。
“你们现在便回家去,安排好家小,我清润商行保证,十天内,让你等户户吃饱饭,一个月,让你们家家有余粮,一年之后,让你们人人有新衣!”
目送着被张永春几句话玄乎起来情绪,兴高采烈的拎着米袋离开的汉子们,唐清婉瞟了一眼张永春。
“你这贼汉子,心思玩的颇好。”
当年阿耶阵前训话,也不见有这般效果。
这贼厮,真是天生的乱臣贼子。
“玩心思?跟这群大老粗玩心思那也太没意思了。”
却不想张永春摇了摇头。
“我只是跟他们说了实话而已。”
看着消失了的脑袋尖,张永春叹了口气。
“这些庄稼人啊,最精明也最老实,你要是跟他们玩虚的,他们也不跟你玩。
但是你要是能拿出真东西来,他们就会跟着你干。”
“自黄巾起义,到前朝黄巢旧事。
周而复始。
屡见不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