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队帐内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挥之不去的血腥气。
一盏昏黄的羊油灯挂在中央支柱上,跳动的火苗将帐内众人的影子拉长扭曲,投射在粗糙的羊皮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地上铺着的厚毯上,那个被救回来的役夫蜷缩着,身上盖着商队里最厚实的羊毛毡子。
萨拉玛跪坐在他旁边,手里端着一碗温热的、加了蜂蜜和碾碎椰枣的羊奶,小心翼翼地用木勺沾湿他干裂的嘴唇。
时间在压抑的沉默和伤者痛苦的微弱气息中一点点流逝。
伊卜拉欣、穆塔希尔和阿和围坐在稍远处,大气都不敢出,眼神里交织着忧虑、恐惧和一丝难以言喻的期待。
虽然刚才这小子喊出了的话很让他们心动,但是没确定,他们依然不能咬死。
他们救下的是一个烫手的山芋,还是一个揭开张公子神秘面纱的钥匙,终究是个谜。
一切都得等这小子醒了再说。
终于,在众人如同半夜手冲等资源一样焦渴的眼神中。
毯子下的人发出一声更清晰的、带着痛苦的吸气声,眼皮艰难地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了。
那是一双浑浊、布满血丝、充满了巨大痛苦和茫然的眼睛。
他先是茫然地环顾四周,当视线触及萨拉玛那高鼻深目、异域风情的脸庞,以及周围那些同样服饰奇异的陌生面孔时,瞳孔骤然收缩!
他身体猛地一颤,下意识地想往后缩,却牵动了全身的鞭伤,顿时疼得倒抽一口冷气,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
“别动!别怕!”
萨拉玛连忙用尽量温和、清晰的汉话安抚道,湛蓝的眼眸里流露出真诚的关切。
这里并非作伪,她作为商队中唯一的女性,商队中无论是脚夫还是谁受了伤,都是她来照顾。
因此,她对于病患十分的熟稔。
“你受伤了,很重的伤。是我们商队的人在外面发现了你,把你救回来的。
你现在安全了。”
役夫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难以置信,随即是巨大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感激。
他嘴唇哆嗦着,努力想发出声音,却只发出嘶哑的气音。
“水……给他水……”
萨拉玛连忙对旁边的阿和说。
阿和赶紧递过水囊,萨拉玛小心地扶起役夫的头,一点点喂他喝下几口清水。
似乎是被清凉的水滋润了干涸的喉咙,役夫终于能发出微弱的声音:
“多……多谢……多谢恩人……救命之恩……”
他的声音嘶哑破碎,充满了劫后余生的虚弱和感激。
“不必言谢。”
萨拉玛温和地笑了笑,继续用她带着异域口音、却足够让对方听懂的汉话问道:
“你感觉怎么样?身上还疼得厉害吗?我们是来自大食的商队,路过此地。”
役夫艰难地点点头,又摇摇头,似乎在说“疼”又似乎在说“好多了”。
他看着萨拉玛,眼神里的恐惧稍减,感激更深:
“是……是恩人们救了我?我……我怎么会在这里?我记得……我记得我……”
他似乎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身体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恐惧。
萨拉玛轻轻拍了拍他盖着毯子的手臂(避开伤口),声音更加柔和:
“别怕,都过去了。我们的人发现你的时候,你被丢在荒地那边,伤得很重。我们就把你带回来了。”
她顿了顿,观察着役夫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引入正题:
“看你的衣着打扮,像是……张东家商号里的人?”
“张东家”三个字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烫得役夫浑身剧震!
他脸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干干净净,眼神中的恐惧瞬间暴涨,几乎要化为实质!
他猛地闭上嘴,身体僵硬,连呼吸都屏住了,仿佛这个名字本身带着致命的诅咒!
楚川不断在脑袋里回想这辈子遇到过最可怕的事情。
小时候被揪雀吃...
长大了被征役挨鞭子...
长大了给好十好几个役夫搓澡,那些白丁就在自己眼前晃悠...
帐内的气氛瞬间再次绷紧!伊卜拉欣等人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这反应……太强烈了!这恐惧……太深刻了!
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是!
萨拉玛心中了然,看来猜对了。
她立刻加重了安抚的力度,声音放得更缓更低,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承诺:
“别怕!看着我!我们是外来的商人,是大食人!我们不会在这里久留,做完买卖很快就要离开大周,回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她轻轻地拍着他的胸口,安抚道:
“没有人会知道你在这里,也没有人会知道是我们救了你!
你有什么难处,或者……知道些什么,都可以告诉我们。
如果……如果你觉得这里太危险,等你好一点,我们甚至可以想办法带你离开这里!
让你彻底摆脱这里!”
“带……带我走?”
役夫猛地睁开眼,浑浊的眼中爆发出强烈的求生欲和一丝难以置信的希望。
他死死盯着萨拉玛,似乎在判断她话语的真伪。
萨拉玛用力地点点头,眼神无比真诚:
“对!带你走!离开这里,去一个没人认识你的地方!
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告诉我们发生了什么!
安拉在上,我们商队虽然不大,但保护一个想要离开的人,还是能做到的!”
这承诺如同溺水者抓住的浮木一般。
役夫眼中的恐惧和挣扎剧烈地交织着,最终,求生的本能和对彻底逃离那个恐怖之地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他剧烈地喘息了几下,仿佛下定了巨大的决心,嘶哑地开口,声音带着哭腔和无比的悔恨:
“我……我是张东家的内仆……专门……专门管库房的杂役……”
他艰难地吐出几个字。
“库房?”萨拉玛心中一动,立刻追问,“那你为什么……会被打成这样?还被……被丢出来?”她刻意避开了麻袋和丢弃这种刺激性的字眼。
提到原因,役夫的身体又剧烈地颤抖起来,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懊悔:“我……我该死!我……我一时鬼迷心窍……偷……偷了主家的东西……拿出去卖了……”
“偷东西?!”萨拉玛恰到好处地表现出惊讶和一丝“愤慨”。
“张东家竟然因为一个仆役偷了点东西,就把你打成这样?
这也太过分了!就算偷了再值钱的东西,也不至于要人命吧?
偷了什么?金银?珠宝?”
她引导着话题。
“不……不是金银……”
役夫痛苦地摇头,声音更加嘶哑。
“是……是一个茶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