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罄的宿宅内,从小厮手里接过信笺,赵罄激动地手都在抖。
这可是父亲的亲笔信啊!
想他当年从家里离开的时候,都没获得父亲亲笔送书道别的这等殊荣。
而现在,竟然收到了父亲的亲笔信!
哆嗦着手,拆开信件,赵罄看着上面那遒劲的字,一一阅读下去。
“罄儿知悉:
家书已阅。尔于蓟幽之地奔走,劳苦功高,为父心甚慰。
倾凉州自尔处源源入京,其味醇冽,迥异凡品,甫一入市,即引汴梁豪商巨贾、王孙公子竞相追捧。
各坊酒肆日日爆满,求购者络绎不绝,日售何止千斤!
库房存酒,眼见告罄,仅余百七十五坛,杯水车薪,难解燃眉之急。长此以往,非但坐失良机,更恐失信于主顾,动摇我赵家百年商誉根基!
尔此番差事,办得甚好!
此等佳酿,实乃我赵家之幸,亦为尔立身之本。
族中宿老闻之,亦对尔多有嘉许,赞尔多有能为。
望尔戒骄戒躁,再接再厉。
兹事体大,刻不容缓!
着尔速速筹措此等佳酿五千斤,火速发往京师!
所需金铤,已着可靠之人押解上路,不日即至尔处,务必妥为交接,万勿延误!
切记,此酒关乎我赵家商路兴衰,尔之前程荣辱,亦系于此!务必尽心竭力,多多益善,多多益善!
切切!
父字”
作为军旅出身,陆大河知道轻重,自然不可能看着这封家信,但是他却眼见自己公子的脸红了起来。
果然,信上先是夸赞了“倾凉州”在开封府引起的轰动,为赵家挣足了脸面,连带着赵罄这个庶子也得了“能干”的评价。
接着便是核心——家中“倾凉州”存货告急,命赵罄速速再向张永春采买五千斤!
字里行间,透着一股对赵罄办事能力的认可和倚重。
果然啊!
赵罄激动得脸色更红:“陆叔,你看,你来看。”
说着,他把信递了过去。
“父亲,父亲..”
他一时竟有些语塞,只觉得胸腔里被巨大的喜悦和一种扬眉吐气的舒畅装满。他下意识地看向陆大河,寻求认同。
陆大河接过信看了一眼,脸上马上堆着笑,连忙躬身道:
“恭喜少爷!贺喜少爷!
老爷亲笔嘉奖,又委以重任,这是天大的好事!
说明老爷开始真正看重少爷的才干和前程了!
依小的看,少爷只需再立些功劳,假以时日,便是想将姨娘从府里接出来奉养,共享天伦,也绝非难事!”
他这话说得恳切,既是宽慰赵罄,也是顺着赵罄最深的渴望去说。
赵罄听了,眼睛更亮,仿佛已经看到了与母亲团聚的那一天。他用力一拍大腿:
“陆叔你说得对!兄长,我这就去找兄长……”
他声音有些哽咽,随即又化为无比的干劲。
他要去找兄长,买酒!
想到这里,赵罄赶紧站起身来,进屋去换衣服。
只留下陆大河看着赵罄的身影,目光中闪过不忍。
他在赵家伺候了多年了,看的东西远比一般人清楚。
那封信看似都是父子温情,实则句句都是生意。
什么老爷的“看重”?
那封信里字字句句是催货,都是榨取少爷最后一点利用价值。
拿所谓的“能干”评语,不可能是府里那些宿老说的。
不过是因为少爷找到了张永春这条稳定的、能带来暴利的货源。
一旦货源稳定,或者老爷找到了替代品,少爷这“能干”的庶子,立刻就会被抛回原处,甚至因为接触过核心生意而更遭忌惮。
至于接姨娘出来,那更是天方夜谭了。
这简直是少爷心中最痛也最渴望的软肋。陆大河太清楚赵府内宅的阴私了。
姨娘是少爷的生母,也是老爷众多妾室中毫无背景、最好拿捏的一个。
她一直被正室夫人捏在手里,就是用来牵制赵罄这庶子的最好筹码!
而少爷表现得越出色,对嫡系的潜在威胁越大,正室夫人就越不可能放姨娘离开赵府半步!
老爷分明是拿捏住了少爷急于立功、渴望父爱的心态。
陆大河心中五味杂陈。
这份“鼓舞”背后,是更深、更冰冷的枷锁和危机。
但他不能说,也不敢说。
他只是一个家奴,一个被派来“辅佐”实则监视少爷的棋子。
他能做的,只有陪着少爷在这条看似光明、实则步步惊心的路上走下去,并祈祷老爷这位生父,能念及几分“情谊”,或者……至少让少爷的利用价值持续得更久一些。
那眉间闪过的一丝不忍,最终化为眼底深处一声无声的叹息。
主仆二人换上了衣服,坐上马车,一溜烟冲着清润盐铺而来。
而赵罄兴冲冲地带着陆大河赶到清润盐铺从马车上下来时,恰好撞见张永春从镇监府回来。
“兄长!多日不见,可想煞小弟了!”赵罄满面红光,声音都透着按捺不住的喜气。
张永春手里还捏着一张新鲜出炉、盖着监镇官印的条呢,抬眼一看是赵罄,脸上也露出笑容。
顺手将条儿递给出门迎接的何诗菱收好:“哟,兄弟?稀客稀客,快快里面请!”
“那哪里可行,自是兄长走先。”
他侧身将赵罄主仆让进内室,赵罄也赶紧反手让了让张永春。
而再次踏入张永春这间布置奇巧、舒适得不像话的“书房”,赵罄依然忍不住啧啧称奇。
那能陷进去的软椅,光洁如镜能照人的桌面,还有那不知何处来的柔和光亮,每一样都透着难以言喻的豪奢与不凡。
他刚想再夸几句,何书萱却已悄然奉上一碟切好的水灵蟠桃,那鲜亮滚圆的色泽、清甜诱人的果香,瞬间抓住了赵罄的目光。
“哎呀呀!兄长这里竟然有这饼子桃!”
赵罄眼睛发亮,这饼子桃他只是小时候陪着嫡母省亲的时候才吃过一个。
捻起一块放入口中,冰凉清甜的汁水瞬间溢满口腔。
他满足地叹道,“还得是兄长这里!
这等仙品鲜果,便是在开封府,怕也难寻第二处!
小弟每次来,都能沾光享这口福。”
张永春随意地拂了拂袖子,在书桌后那张宽大的老板椅上坐下,笑骂道:
“行了行了,少拍马屁。你这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儿,今日红光满面,想必是好事临门?说罢,找我何事?可是买酒来了?”
这小胖子笑的见眉不见眼的,一看就知道是喜事临门了。
当然,至于是啥喜事他也能猜到。
赵罄嘿嘿一笑,也不绕弯了,开门见山:
“兄长慧眼!正是如此!
家父亲笔来信,说‘倾凉州’风靡开封,需求日盛,家中库底眼看就要空了,命我无论如何再调一批过去!还特意提了……”
他手往胸前按了按,脸上是压抑不住的激动与自豪。
“特意在信中褒奖我此次差事办得……得力!”
“五千斤?”
张永春微微挑眉,哎呀,这还是大买卖呢?
手指在光滑的玻璃桌面上轻轻敲击着,发出清脆的声响。
他沉吟片刻,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为难”。
当然,其实以他的习惯,他是挺想抠鼻子的,但是要维持自己大男主的身份,因此只能敲桌子了。
要不怎么说男主角不好当呢,摸鼻子都烂大街了,现在可不只能敲桌子了吗。
“有,自然是有的。”
看着赵罄,张永春慢悠悠地开口。
“只是赵兄弟,酒可以给你..”
话到此处,他目光却猛然一凛。
“可是兄弟,你可知这酒给了你,不是福,反而是祸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