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厅里,张永春早料到他们会来,正悠闲地喝着茶。
昨天晚上唐大小姐似乎也知道了不能竭泽而渔,赏了他一个好素觉睡,俩人难得搂在一起没脱衣服。
又加上今天早上他专门吩咐过李蔓生给他熬一锅参鸡汤喝,这一顿补下去,顿时觉得前天损失的元气都被灌回来了。
因此,现在的他十分精神。
见到李半车和何铁柱来了,张永春点了点头。
“东家。”
这个山里人做事十分迅捷,今早看到了妻儿脸上的笑颜,便已经决定了要把一山的人全都带出来。
听完李半车的话,张永春放下茶盏,点了点头。
他就不信自己这一套办法下来,还有人能扛得住。
“好。早去早回。引子我给你备好了。”
他示意了一下旁边,那里赫然放着一袋鼓鼓囊囊的麻袋。
何铁柱上前解开袋口,这次看到的,却不是那般的米了。
而是雪白!细腻!如同初雪般纯净的白面!
满满一石!
“嘶——”
饶是李半车已经有了心理准备,看到这满满一袋在阳光下几乎要晃花人眼的上等白面,还是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这引子…太厚实了!
古代北方吃米的数量没有吃面多,因此这样一袋好面粉,这分量,这成色,比昨日那精米更有视觉冲击力!
别说是在山里,就在是在现在的街面上,这也简直是能换命的硬通货!
“光是这一石白面,你有几分把握说动他们下山?”
看着对这袋子标准粉眼睛都快瞪出来的李半车,张永春一边让何诗菱给他继续斟满枸杞茶一边问道。
“十成。”
李半车一口咬定。
“嗯,那我再给你加上十成。”
看着李半车的样子,张永春知道这事稳了。
但是作为一个即使三星五费他都不敢单挂的人,张永春主打一个稳中再求稳,戴套还吃药。
说着,他又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纸,拍在桌上。
“这是你的户帖,拿回去吧。”
李半车的呼吸顿时一滞,然后,颤抖着双手伸出去,捧起了桌上的那张纸。
纸片依然是那般粗粝的黄纸,上面写着李小棍的生辰八字和所在府县。
这堆玩意昨天晚上何老蔫翻了半夜才翻出来。
看着这张黄纸,李半车嘴唇抖动了半晌。
多少年了?
他盼着这张黄纸多少年了?
而就在这时,张永春的最后一句话,给他的命上打下了最后一个钉子。
“等你回去后,将你父母的骨殖迁出来吧。”
张永春喝了一口枸杞茶,眉头都不抬。
“何老蔫说了,同意你们将父母骨殖带回来,重新和龙,并入祖坟。”
并入祖坟!
这四个字的含金量在这时代可真的是太高了。
如果不是张永春对于整个村子有活命之恩,并且本身地位尊崇,他都没办法说动何老蔫。
“谢东家!”
终于,万千感情最后杜化成了李半车的一抱拳,声音洪亮,再无半分迟疑。
他扛起那袋沉甸甸的白面,感觉肩上扛的不是粮食,而是沉甸甸的信任和山下滚烫的希望!
再次踏上通往野狐岭的山路,扛着白面的何铁柱脚步沉稳有力,
李半车一瘸一拐的紧随其后。
白面的分量不轻,但何铁柱却觉得比上回来时轻松百倍。
因为这回他是一个成功人士的姿态前来施舍,而不是来求人的。
都没等他们回到那片熟悉又压抑的山坳,李半车他回来的消息便像风一样传开了。
因此当李半车和何铁柱扛着那袋醒目的白面出现在聚集的山民面前时,人群瞬间骚动起来。
一双双或惊疑、或麻木、或贪婪的眼睛,死死盯住了那个麻袋。
“半车?铁柱?你们…真回来了?山下…真有好日子?”
一个身材壮实、脸上有道疤的汉子挤到前面。
他叫牛大哼,当年是个棍夫,因为东家儿子打死了人要他顶罪,他一急之下便上了山。
而他这一大嗓门,也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别是官府派来诓俺们下山的吧?”
“是啊半车哥,你说那东家…真那么大方?顿顿有油水?”
另一个身形干瘦、眼神却透着机灵的汉子三木头也附和道,他上下打量着李半车和何铁柱身上那身干净的靛蓝衣服,又看看那袋白面,总觉得像在做梦。
面对众人的质疑,李半车没说话,只是对何铁柱使了个眼神。
何铁柱赶紧两步走上前去,将肩上的白面袋“咚”地一声放在一块平整的大石上。
李半车没有立刻打开袋子,而是环视着这些朝夕相处、挣扎求存的乡亲,目光如炬,声音如同敲击岩石般铿锵有力:
“老少爷们,我李半车!在这野狐岭活了半辈子!
我是什么人,大伙儿心里清楚!
我以我半辈子打猎攒下的名声,以我这张脸,以我这条命起誓!”他猛地指向山下。
“山下张东家的话,句句属实!那清源商号,就是咱们的活路!”
他顿了顿,看着牛大亨和三木头,眼神锐利:
“牛大亨,三木头,还有大伙儿!你们还记得,我原来叫啥名吗?”
众人一愣。
上了山的山民是有规矩的,就算知道,可也不能叫原名,而是叫花名。
要不然有可能会被人检举揭发出来。
因此,李小棍上了山那天,就变成了李半车,因为他家的家当当时堆了半个车。
而李翠花也改了名,叫李半芝,因为他家当时为了招待役夫炖了一只鸡,剩下半只叫她吃了。
此时,见到他提起这个问题,大家都挠起头来。
终于还是牛大哼挠挠头:
“呃…好像…叫小棍儿?李小棍?多少年没人叫了,快忘球了。”
三木头也跟着点头:
“对对,是叫这个,刚上山那会儿还叫来着,后来都叫你半车了。”
李半车,也就是李小棍重重地点了点头,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
“兄弟们,咱们在山里躲了这么多年,有多少人连自己大名都快忘了!
叫来叫去,都快忘了自己是哪里的人了!”
说着,他又指着山下。
“而现在,那清源商号的张东家答应了咱们给咱们一个机会!
凡是能跟我下山的,所有人..”
说着,他伸出手来,掏出自己的户帖,展开给众人看。
“所有人都能拿回自己的名字!
还有咱们的爹娘,也能拉回去,跟祖坟合龙并葬!
兄弟们,咱们的爹娘,都能入土为安了!”
这话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在人群中激起巨大的涟漪!
那些麻木的眼神里,瞬间燃起了名为故土和归属的火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