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兰镇镇外,城墙边上,不少的流民瘫的瘫,倒得倒,歪在城墙下面,看着就跟茅坑边上的狗尿台一样。
当然,他们这些流民已经算运气好的了,能够走到福兰镇来,有不少人连平原省都没出人就没了。
但是他们就算走到了这里,也没有能耐进城。
毕竟身上没有入城捐,只能坐在这里。
看看老天爷啥时候把自己这条烂命收走。
古老汉瘫在地上,歪着脑袋。
早知道,他也去吃米肉了...
眼前饿得发花,古老汉连眼珠子都不敢转动,干脆闭上了眼睛。
他昨晚做了一个好梦,梦里他儿子还没死,他也还在家里。
除了饿醒了之外,什么都很好。
他希望这一睡过去,自己就别再醒过来,干脆就跟儿子一块团聚去球!
然而就在这时,他感觉身下的地面颤动了起来。
一阵不同寻常的喧嚣穿透了死寂。
不是流民濒死的哼唧,也不是野狗争食的撕咬。
更像是马蹄声?还有整齐、沉重的脚步声?
古老汉费力地掀开一点眼皮。
城门开了。
不是往常进出的商队或兵卒,而是一队鲜亮得刺眼的人马。
当先一骑,火红的像一团烧到最烈的炭火,灼痛了他麻木的眼球。
马上的女子,看不清脸,被一层薄纱挡着,但那身段,那气势,比镇里最阔气的太太还要压人。
而她身后跟着的少年们,清一色的靛蓝短打,浆洗得笔挺,手里拄着碗口粗、油光发亮的棍子,棒头还包着铁,在日头底下闪着冷光。
虽然都是十几岁的年纪,看着却格外的扎实。
腰里……
古老汉浑浊的眼珠子艰难地转动了一下,努力的看清了些。
那少年们的腰里都挎着刀!
还是上好的短刀!
那刀鞘看着就结实,绝不是假货。
一股寒气,比饥饿更深,瞬间攫住了古老汉。
是官?是兵?还是更可怕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想把自己缩得更小,埋在阴影里,只求别被看见。
但是很可惜,他没力气了。
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红衣女子勒住马,目光像冰锥子一样扫过城墙根下这片人间地狱。
古老汉感觉那目光似乎在自己身上停了一瞬,冻得他一个哆嗦。
红衣女子她没说话,只是抬了抬手。
古老汉就看见在她的动作下,那些蓝衣少年立刻动了起来,动作快得惊人。
他们搬下几辆牛车上的东西几张长条桌,几口巨大的、黑乎乎的铁桶,还有..
一个怪模怪样、用几块石头和铁架子搭起来的玩意?
古老汉认得那是灶,但这灶……也太奇怪了,没有烟囱,黑漆漆的,看着就邪性。
就在这时,一个腰身粗壮、穿着干净布衣的妇人指挥着另外几个妇人,把那些大铁桶架在了怪灶上。
她们手脚麻利,面色红润,和周围这些瘫软等死的人仿佛不是活在一个世间。
有人把一条长长的、写着字的布挂了起来。
古老汉不识字,但他听到了旁边一个还有点力气的后生嘶哑地念了出来。
“清源商会施粥赈灾”
施粥?
这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古老汉的耳朵里。
他干裂的嘴唇下意识地蠕动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连他自己都听不清的声音。
施粥这个词太奢侈了,奢侈到他不敢去想。
这些年,听得还少吗?
哪一次不是空欢喜?
哪怕冲了进去,最后抢到的,不过是混着泥沙、能照见鬼影的稀汤水,或者干脆就是骗人进去做苦役的幌子。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几个架起来的铁桶。
桶是空的,像张开的、嘲笑的嘴。
就在这时,那个粗壮的厨娘对着那怪灶捣鼓了几下。
“腾!”
一股幽蓝夹着橘红的火苗,猛地从那怪灶底下窜了起来!
没有柴烟,没有噼啪声,那火就那样凭空地、安静地、猛烈地燃烧着,舔着冰冷的铁桶底!
古老汉的眼珠子猛地凸了出来!
他活了快五十年,给地主扛过长活,给官家修过河堤,什么灶火没见过?
但是他见过的所有火都没有这火邪门!
那蓝幽幽的,像鬼火!
而且烧得那么快,那么旺不说,竟然没有烟!
没错,一点烟都没有!
恐惧瞬间压过了那点微弱的希望。
妖法!
这一定是妖法!
古老汉心里一哆嗦,他想起了小时候听老人讲的,山里的精怪会用邪火煮人肉吃。
他枯瘦的手死死抠进身下的泥土里,崩裂的指甲缝里全是泥。
怪灶上的火越烧越旺,铁桶很快发出了“滋滋”的轻响。
他又看见那厨娘指挥人往桶里倒水,又倒进去一种金灿灿的东西?
不是稻子,也不是麦子,那颜色黄澄澄的,像是粟米。
他咽了一下口水,心里突然冒出了一个想法。
会是真的吗?
而随着那金灿灿的粮食入水,那厨娘用一把巨大的木勺开始搅动。
没过多久,一股味道,一股古老汉这辈子都没闻过的味道,霸道无比地钻进了他的鼻孔!
苞米面粥这玩意就是这个毛病,你煮的时候香味四溢,但是吃到嘴里却没啥玩意。
香!浓烈到无法形容的香!
带着一种奇异的、干燥的甜味,还有一种他说不上来的香味!
这香气像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了古老汉那颗早已麻木的心脏,然后猛地一捏!
他干瘪的肚子发出一阵雷鸣般的、撕心裂肺的咕噜声!
口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瞬间溢满了他干裂的嘴,又顺着嘴角淌下来,混着泥土。
这不是妖法!
这……这他妈是仙粮啊!
他浑浊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口开始冒出热气、翻滚着金黄粘稠糊糊的大桶,里面翻腾的不是粥,是他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那香气钻进他的脑子,烧光了他最后一点理智和恐惧。
什么妖法,什么邪火,什么腰挎钢刀的汉子……全都不重要了!
他只想扑过去,跟孙笑川一样,把头埋进那滚烫的桶里!
被烫死也没关系了!
但是和他一样的人,城墙根下还有很多。
所有还残存一丝气息的流民,都被这从未闻过的异香点燃了心里那点还剩下的心头血。
无数道贪婪、疯狂、濒死的目光,像饿狼一样,齐刷刷地钉在了那口翻滚的金色大桶上。
古老汉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低吼,枯瘦的手指深深抠进地里,积蓄着最后一点扑出去的力量。
粥……那金灿灿的、香死人的粥……就在眼前了!
只要,只要能到达那个地方..
浓郁的玉米碴子粥的香气,如同一只无形却狂暴的手,狠狠攫住了每一个流民的神经。
随后,一个个身影就冲着这里聚集了过来!
跑,跑不动的就走,走不动的就爬,爬不动的就在地下蠕动,蠕动都蠕动不了的,哪怕是滚,也要滚过去!
他们要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