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蔓生刚把第一桶滚烫的玉米碴子粥抬上简易的粥台,还没来得及喘匀气,眼前的景象就让她腿肚子猛地一软,差点瘫坐下去。
刚才还只是投射过来贪婪目光的流民们,此刻真的像疯了一样涌来!
不是走,是扑!是爬!是连滚带撞!
瘦骨嶙峋的身体爆发出垂死挣扎般的力气,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那口冒着热气的大桶。
人群像一股污浊的、散发着恶臭的潮水,瞬间就冲垮了小厮们用杆棒临时划出的那点可怜界限。
“拦住!拦住他们!”
即使早有准备,可是李飞的声音还是被这一冲的都变了调,嘶吼着。
小厮们虽然训练有素,也被这汹涌的人潮冲得东倒西歪。
人在求生的时候,是什么都做得出来的。
饶是李飞的杆棒挥舞着,打在那些似乎感觉不到疼痛的身体上,发出沉闷的噗噗声。
有人被推倒了,立刻就有无数只脚踩踏上去,惨叫声淹没在更狂热的嘶吼里。
“啪——!”
就在这时,一声清脆刺耳的鞭响,如同惊雷炸开!
唐清婉不知何时已策马前冲了几步,手中的马鞭带着凌厉的破空声,狠狠抽在一个试图直接扑向粥桶的流民背上。
唐清婉玩鞭子有多厉害,张永春是最清楚。
瞬间,那人背上破烂的衣衫应声而裂,一道血痕瞬间浮现。
“啊!”
那流民无力的惨叫一声,扑倒在地。
“呛啷——啷——!”
几乎在鞭响落下的同时,唐清婉清冷如冰刃的声音穿透了喧嚣:
“拔刀!”
令行禁止!
所有清源商会的小厮,无论是否被冲撞,无论多么慌乱,在听到这声命令的瞬间,身体的本能压过了一切!
整齐划一的金铁摩擦声刺破混乱,二十多把雪亮的短刀同时出鞘!
冰冷的刀锋在午后的阳光下反射出刺目的寒光,瞬间组成一道闪烁着死亡威胁的屏障,直指汹涌而来的人潮!
空气仿佛被冻结了一瞬。
金铁之色,最能震慑人。
更别说还有唐清婉端坐马上,那居高临下、毫无感情、如同看蝼蚁般的冰冷眼神!
你们别瞎扯淡啊,这里不是让你们求踩的地方啊!
这远比杆棒的敲打更具威慑力。
疯狂前冲的流民们如同被无形的墙挡住,脚步猛地刹住。
前排的人惊恐地看着近在咫尺的刀锋,后面的人被推搡着,却再也不敢向前硬闯。
狂热的嘶吼变成了压抑的、带着恐惧的喘息和呜咽。
他们眼中的疯狂并未消退,只是被更深的、对死亡的畏惧暂时压制,化作一种令人心悸的沉默和颤抖。
唐清婉缓缓收回马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流民耳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听清楚了!
清源商会在此施粥赈灾,是善举,不是让你们来抢的!
每日早晚两晌,每人一碗!
想活命的,就给我规规矩矩排好队!”
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恐、麻木、渴望交织的脸,最终落在李飞身上:
“李飞!”
“在!”
李飞赶紧躬身。
“按规矩来!
身上无我清源商会‘济’字印者,不得领粥!
敢有哄抢、冲击粥棚者……”
唐清婉顿了顿,声音更冷。
“杀无赦!”
“是!”
李飞大声应命,立刻指挥小厮们重整队形,刀锋依旧对外,但气势已然不同,充满了肃杀的秩序感。
他拿起那个装着特殊蛋白质染料的木盒和印章,走到一旁临时支起的桌子后。
“排队!都听见没有!
想喝粥的,过来这边,盖了印才能领!”
拿起济字印章在考马斯亮蓝里沾了沾,李飞吼道。
流民们面面相觑,在刀锋和食物的双重刺激下,求生的本能终于压过了混乱的冲动。
一个、两个……人群开始缓慢地、带着巨大的不情愿和警惕,向着李飞面前的桌子蠕动。
终于,逐渐形成了一条歪歪扭扭、绵延出老远的队伍。
李蔓生看着那缓缓移动的长龙,看着队伍中那些衣不蔽体、形销骨立的身影,只觉得心口堵得难受。
刚才的恐惧被一种巨大的悲悯冲淡了。
跟着公子这么多日子,她的心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软了。
她抹了把额头上吓出来的冷汗,深吸一口气,强压下翻腾的胃,哑着嗓子对身边同样脸色煞白的厨娘们喊道:
“还愣着干啥?火别停!
下一锅赶紧架上!粥…粥熬稠点!
多搅和,别糊了锅底!”
她拿起巨大的粥勺,用力搅动着桶里金灿灿、散发着浓郁香气的玉米碴子粥,那粘稠的质感让她稍微安心了些。
心里说着,至少这粥能让他们多撑一会儿。
何诗菱站在唐清婉马侧稍后的位置,一直沉默着。
她看着唐清婉挺直的背影,看着她用冷酷维持着脆弱的秩序,看着她鞭子落下时微微抿紧的唇线。
何诗菱的手无意识地攥紧了衣角,指尖微微发白。
唐姐姐,真的是和公子在这方面好像。
遇见了事情,能扛得住。
不像是她...
这时,她注意到唐清婉握着缰绳的手,骨节也有些发白。
她默默地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一个水囊,悄悄递到唐清婉垂下的手边。
低声措了半天辞,才艰难道:
“夫人,喝口水吧。”
唐清婉没有回头,只是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然后那只握着缰绳的手松开,接过水囊,拔开塞子,仰头灌了几口。
清凉的水滑过喉咙,似乎也稍稍浇熄了心头的烦闷。
她将水囊递回给何诗菱,目光依旧锐利地扫视着长长的队伍和负责盖章的李飞。
李飞那边进展得很快。
他动作麻利地抓住每一个流民伸过来的、脏污不堪的胳膊,看也不看对方的脸,“啪”地一声,就将那个刻着“济”字的印章盖上去。
特制的染料迅速渗入皮肤,留下一个清晰的、难以短时间内代谢掉的蓝色印记。
“下一个!”
“好!”
流民们麻木地伸出手臂,盖了章,然后立刻急切地转向粥棚。
当他们终于从李蔓生或厨娘手中接过那碗滚烫、浓稠、散发着前所未有香气的金黄色粥食时,几乎所有人的动作都是一样的。
不管有多烫,所有人都立刻将脸埋进碗里,贪婪地、发出巨大的“吸溜”声,一碗粥几乎是眨眼间就见底了。
许多人一边喝,一边还在哼哼。
如果不是这粥熬出来后,李蔓生马上就让人往里兑了一大半的凉水冷却了下来,这群人肯定全都会烫的嘴角都是泡也不停下来。
李蔓生看着眼前这群喝粥的流民,又看着她们那些因一口热粥而短暂焕发出一点生气的脸庞,心中的那点恐惧慢慢消失了,只剩下沉甸甸的责任。
她勺粥的动作更加用力,尽量让每一勺都盛得满满的。
反正兑了水的显得多,而且每个人就一勺。
何书萱则紧紧跟在姐姐身边,小脸绷得紧紧的,看着那些可怜的人,又看看威严的唐清婉,眼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
她总觉得姐姐身上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粥棚的秩序在唐清婉的坐镇下,艰难却有效地运转着。
金黄的玉米粥一桶桶减少,流民们胳膊上的“济”字印一个个增加。
南城门外弥漫着食物特有令人心安的香气,以及一种劫后余生般的的平静。
唐清婉骑在马上,看着队伍中一个个人的减少,心里有些担心。
她转头望向了李家洼的方向,张永春和她是同时出发的,此时,应该已经到了那些流匪哪里了。
贼汉子。
你怎么样了,可千万不要出事啊!
本宫,不许你出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