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进来的,是何老蔫、朱老根、还有王太公等几个附近庄子的耆老、里正。
在何诗菱的引领下,这群老头跟刚出锅额的梅菜扣肉一样,哆里哆嗦颤颤巍巍地走了进来。
这些老人,一个个须发皆白,脸上刻满了风霜和苦难的痕迹。
有的拄着拐杖,有的由后生搀扶。
然而就在这群拉出去道边一站就能吓死十个扶贫办的老头中,竟然还有一个满面红光的。
那就是何老蔫。
这段时间,何老蔫可没少喝酒吃肉。
那些山民下山了,携带着爹妈的遗骨合龙并骨的时候,肯定要请何老蔫这个族老吃饭。
而连着吃了好一阵子席的何老蔫,自然在这群人面前鹤立鸡群的。
眼看着和这帮人都快不是一个画风了,那群咋的也得是苦情剧,到他这就得是乡村情景喜剧。
三集里肯定有个俏寡婦那种。
而一帮老头来到张永春身前,与钱满仓不同,他们没有携带任何金银财帛。
为首的何老蔫手中,只捧着一份用粗麻布小心包裹、展开后却足有丈余长的白布。
而此时,写布上正用浓淡不一的墨迹,密密麻麻写满了名字,按满了鲜红的手印。
这是一份真正的万民书!
这群人一进后堂,看到端坐主位、亮银盔甲在身的张永春,何老蔫浑浊的老眼瞬间涌出热泪来。
这些天连着哭了好多回的何老蔫早就掌握了使用芥辣的秘诀,
他挣脱搀扶,颤颤巍巍地就要带头下跪,他身后的老兄弟们也纷纷要跟着跪倒。
“老人家!使不得!万万使不得!”
张永春见状,立刻从椅子上起身,快步上前,一把扶住了何老蔫即将弯下的身体,声音带着少见的急切和真诚。
“诸位老人家德高望重,年岁又高,这如何使得?
快请起来!何白牛,快扶好各位长辈!”
好家伙,这帮人眼瞅着跟扣肉一样,哆里哆嗦颤颤巍巍都快入口即化了,这要是跪下去,那可真就出事了。
何白牛和几个护商队员连忙上前搀扶。
然而何老蔫却异常执拗,他死死抓着张永春扶着他的手臂,布满老茧的手如同枯枝般颤抖,声音带着哭腔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哀求:
“将军!张将军!
您不答应我们,我们…我们就不起来!
我们这些老骨头,活了一辈子,受够了匪患的苦!
儿子被土匪杀了,闺女被掳走了,家当被抢光了…
好不容易盼来了将军您,如同拨云见日,给我们带来了活命的希望,剿了匪,灭了寇…
可…可这卢镇监一被抓走,人心又乱了!
我们怕啊!将军!
我们怕那些天杀的土匪卷土重来!
怕没人给我们做主啊!”
他用力抖开何白牛搀扶的手,连同身后那些同样泪流满面、苦苦哀求的老人们,竟再次固执地要往下跪:
“将军!求求您!给我们撑撑腰吧!
这福兰镇的天,只有您能顶住!
只有您的刀枪,能护住我们这些老弱妇孺啊!求将军…可怜可怜我们吧!”
一时间,后堂内充满了老人们悲怆的哭求和呜咽声,场面令人动容。
张永春都看傻了,好家伙,这何老蔫是从哪找来这么多的老戏骨啊!
怎么哭的这么情真意切的?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略显急促的脚步声。
赵举人、李员外、王掌柜、赵掌柜等一众镇上乡绅也到了。
他们原本是带着“劝进”的心思急匆匆赶来的,没曾想一进门,就撞见了眼前这耆老跪地哭求、万民请命的震撼一幕!
听着这帮老头的话,赵举人等人心中顿时“咯噔”一下,暗道果然被人抢先一步!
而且是以如此悲情,如此符合民愿的方式!
这万民书你们是从哪掏出来的?
他们互相交换了一个眼色,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懊恼和一丝急迫。
不行了,不能再等了!
要不然,从龙之功都要变成二臣了!
赵举人立刻整了整衣冠,脸上堆起无比恳切忧国忧民的表情,带着众人上前,对着正搀扶何老蔫的张永春,齐齐躬身作揖,声音洪亮而诚挚。
赵举人觉得当年跟她媳妇和合瓠酒的时候都没有这般真挚:
“张将军!
何老等乡亲父老所言,句句泣血,实乃我福兰镇万千百姓之心声啊!
卢镇监突遭不测,镇内群龙无首,人心惶惶!
值此危难之际,非将军之神威与仁德,不足以安定人心,震慑宵小!
我等不才,亦代表福兰镇上商户、士绅、百姓,恳请将军以大局为重,暂代镇监之职,主持军民事务,护佑一方安宁!
此乃全镇上下之夙愿,望将军万勿推辞!”
乡绅们也跟着齐声附和:
“望将军以大局为重!”
“福兰镇离不开将军啊!”
“将军将军!将军就是我们福兰镇的支柱啊!”
“对啊,将军是支柱啊!”
张永春看着眼前跪地不起的悲怆耆老,又看看躬身请命的精明乡绅,墨镜后的目光深沉似水。
他长叹一声,声音带着一种沉重的无奈和推拒:
“诸位父老乡亲,各位贤达…张某何德何能?
剿匪安民,乃张某分内之事。
然则,这镇监之位,乃朝廷命官,执掌地方民政,名分攸关!此地,终究是卢镇监代天子牧民之所。
张某不过一介武夫,奉旨剿匪而已,岂敢僭越?
此非为臣之道,亦非安民之策啊!”
他这番话,姿态放得极低,将名分和朝廷法度抬了出来,显得无比为难和守规矩。
然而,早已洞悉其中关窍的赵举人岂能让他如此“推脱”?
不就是三请三辞嘛,爷们熟!
他立刻直起身,上前一步,声音拔高,大义凛然的引经据典:
“将军此言差矣!
岂不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乎!
莫说将军,便是卢镇监亦是代天子牧民尔!
如今他突遭劫难,无法履职,致使地方动荡,民心不安!
此非卢镇监个人之失,实乃有损天子牧守一方之圣德!”
说着,他又整了整衣冠,再次一躬身。
“此乃卢镇监有损朝廷威严!”
张永春都听傻了。
不是,你们在这么说,我都信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