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把手里的信递过去,赵罄的声音一边带着哭腔和巨大的恐慌。
“这…这哪里是襄赞?分明是让那老狗来盯着我!制衡我!
家里这是不信我,更不信卢时元!
要拿我当磨心,让他们互相咬啊!
兄长啊!现在可如何是好!
家里派来的族老,还在我府上坐着呢!
说等着要见卢时元宣令!”
赵罄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抓着张永春胳膊的手指因为用力而骨节发白,仿佛抓住的是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张永春接过那封信,目光扫过信封上熟悉的赵氏族徽和那遒劲的“赵罄亲启”字样,连拆都懒得拆开。
他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淡漠。
淡漠的像学校食堂早上免费供应的稀饭。
看来老赵家的疑心病是真没改,就算自己这么帮他跟两个哥哥打好关系,依然是不能改变这一点。
不过,还好自己一颗黑心十八手准备。
“慌什么?”
张永春的声音不高,却像一盆冰水浇在赵罄头上,让他狂跳的心稍稍一滞。
“这制衡之术,也是世家惯用的把戏罢了。
把你放在明处当靶子,让卢时元这条老狗在暗处盯着你,也盯着我捧日军。
让两边互相牵制,家里才睡得安稳。
这也是我意料之中。”
“这也在兄长意料之中?!”
赵罄要不是因为身上沉,几乎要跳起来,声音都尖了。
“兄长,那…那现在怎么办?
那赵东明可是族里积年的老狐狸!
油盐不进!他就在我府上坐着,等着宣令呢!”
小胖子擦了擦头上的汗。
“卢时元那边要是接了这主簿的任命,有了家里的名分,还不立刻骑到我头上来?
兄长啊!你得救我啊!”
看着赵罄这般模样,张永春一眯眼。
“你再演我就揍你了!”
赵罄顿时表情一变,然后长叹一口气。
“果然瞒不过兄长。”
小胖子脸上的表情瞬间褪去了八九成,就剩下了一两分的急切。
“那是。”
这小胖子的演技还是挺不错的,装的也挺像。
但是很可惜,跟自己这个老戏骨比起来,还是差了不少。
他抬手,轻轻拍了拍赵罄抓着自己胳膊的手背,那动作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顺便示意这个小胖子赶紧松手,再掐都不过血了。
“你赵家的那个族老,不过一个传声筒罢了。
而那卢时元,也已经是冢中枯骨尔。”
把这份密信重新拍在赵罄的大脸上,张永春转过身。
“我早说了,一切,都准备好了。”
他不再看匆忙往怀里揣信的赵罄,目光投向镇中赵罄府邸的方向。
“走。随我去会会这位赵家老前辈。”
片刻之后。
赵罄的府邸内,后厅里气氛却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
赵东明端坐在主位下首第一张太师椅上,慢条斯理地用杯盖撇着茶沫。
他年约五旬,面容清癯,三缕长须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宝蓝色直裰。
这老人通身上下没有多余饰物,唯有一双眼睛开合之间精芒内蕴,透着久经世事的老辣与审视。
简而言之三个字,老毕登。
他身后侍立着两个面容冷肃、太阳穴微微鼓起的随从,气息沉凝,显然是练家子。
厅内侍候的赵罄新买来的几个下人个个屏息凝神,大气都不敢出。
赵罄垂手站在一旁,脸上强行挤出的恭敬笑容僵硬无比,额角的汗珠时不时滚落。
当然,这回不全是演的,还有一部分是累的。
“罄少爷。”
赵东明放下手里的茶盏,声音不高,却带着一股无形的压力,目光淡淡扫过赵罄,看到这小胖子出汗出的跟肾虚一样,心里冷笑一声。
到底是个庶子,就这般模样,怎么能成事?
族里还专门让自己前来,这不是扯淡吗!
这样的一个废物,还值得两方下钩子?
但是心里这么想归这么想,他面上还是得表现出稳定来。
“族里的意思,信上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卢主簿何在?这任命文书,还需当面宣读交割。”
“东明叔祖…”
赵罄喉头干涩,看样子是正想硬着头皮拖延。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闷:
“赵老先生远道而来,张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随着话音,张永春一身靛蓝常服,步履从容地跨过门槛,脸上带着恰到好处既不谄媚也不倨傲的微笑。
就像是在各种宣传画册上看到的那种,啥啥储蓄,啥啥基金上面那些老娘们一样。
而他身后只跟着小小一只,捧着个木盒的何诗菱。
见到张永春进来,赵东明那双精芒内蕴的眼睛瞬间眯起。
如同盯上猎物的老鹞,锐利的目光上上下下、毫不客气地将张永春打量了个遍。
这小子走路之间,仪态有些不合周礼,也不似是大家子弟。
但是这神态却格外倨傲,真是奇怪。
想到这里,赵东明没有起身,只是微微颔首,语气平淡:
“阁下便是捧日军虞候,张永春张将军?”
“正是在下。”
张永春仿佛没感受到那目光中的压力,笑容不变,径自走到赵罄上首的另一张椅子前,施施然坐下。
开玩笑,卖保险的还怕你给我上压力。
他摊开衣摆,动作自然得如同在自己家中揭开何诗菱的肚兜一样。
一双目光坦然迎上赵东明:
“老先生一路辛苦。
罄兄弟年轻,族中长辈关心则乱,派老先生前来‘襄赞’,也是情理之中。”
“襄赞?”
赵东明嘴角扯起一丝极淡的、近乎没有的弧度。
有时候真的很想笑捏。
他赵罄什么身份,让我来辅佐他?
目光瞥过一旁局促不安的赵罄,语气带着点长辈训诫晚辈的意味。
“族中确是关心罄少爷,恐少年得志,骤掌一方权柄,身边若无名宿老成之辈时时提点匡扶,恐行差踏错,有负家族厚望。”
他话锋一转,再次看向张永春,语气又加重了些。
“卢主簿乃本族老吏,经验丰富,处事稳重。有他在罄少爷身边协助,族里才放心。不知卢主簿何时能到?这任命,耽误不得。”
他身后的两名随从,目光也如同实质般锁在张永春身上,厅内空气仿佛都凝滞了几分。
赵罄的脸色更白了,求助般地看向张永春。
张永春却仿佛没听见那催促,脸上的笑容反而更盛了几分。他抬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的何诗菱。
“既然是如此,那还请问赵老..”
张永春话音突然变得严肃起来。
“赵家可知,这卢时元,暗地里和北国有联系吗!
他,乃是北国探子!”
卢时元,现在屎盆子到你头上了!
你就放心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