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罄的府内,文吏看着这个新上任的镇监,有些于心不忍。
“镇监,咱们真要发文书吗?”
赵罄一咬牙。
“发!”
文吏也没办法,只能点了点头,提起笔,在写好的公文下面署上福兰镇镇监府的名字。
叫了两个人,将这张催粮的告示出去贴在城墙上。
很快,这张告示便引来了不少人观看。
毕竟这些天,张永春的招工告示让福兰镇上连带附近的几个庄子确实从这场天灾中缓过来了不少。
大家还以为这都是张将军新的告示呢。
正巧此时杜奎夹着自己的那本宝贝孟子,一边从城里出来,一边往外面的夜塾走去。
又和他相识的镇民,赶紧拉住他。
“小杜夫子来了,赶紧给我们讲讲,这告示上写了什么,张将军又有什么好事?”
杜奎怪不好意思的,赶紧摆手。
“哎哎,夫子之名我可当不起,我还是个学生。”
说着,他却很自然的来到了告示前面。
“但是既然诸位乡邻不识字,我便为诸位解释一二。”
脸上带着怎么压都压不住的笑意,他转过身看着告示,大声朗读道:
“蓟州府福兰镇征收秋粮告示……”
顿时,他的话音念叨着,突然就停住了。
然后,不仅是他,几乎在场的所有人,喉头都蠕动了一下。
啥?还要收税?
“对啊,这古人多缺德啊,他可不管你是死是活,反正能收就收。”
“妈你把蒜递给我。”
火盆中,望着自己儿子吸溜着面条的脸,海青兰一边将两瓣剥好的蒜扔进壁炉中,一边开口好声好气道:
“你就不能慢点塞,我能跳过去跟你抢是咋的?”
张永春从火里捞出老娘扒好的蒜瓣,咔嚓一声咬一口,又吸溜了一口番茄鸡蛋面。
“妈,您要是能过来,我给你安排八十个小丫鬟伺候着。
让您也当当皇太后。”
海青兰一边剥蒜一边嗤之以鼻。
“可拉倒吧,还皇太后呢,那哀家的皇孙呢?”
张永春喝面汤的动作顿时一滞。
“啊,那个,这不正在制作过程中吗!”
海青兰看着张永春敷衍自己的样子,反而出人意料的没生气。
老太太看着自己儿子的样子,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浓浓的不舍。
“儿子,妈老了。”
“你一个人在那边,妈怕你孤啊。”
海青兰看着张永春,语气前所未有的温柔。
好像两三岁时,抱着他唱摇篮曲一样。
“这孩子是你的血亲,有了血脉,你才有了根。
娘不能给你遮风挡雨一辈子,你总得为自己留点路啊!”
张永春嘻嘻一笑,没说话,三两口把面条吃完,将碗送了回去。
“妈你放心,你儿子多奸哪,我出不了事。”
海青兰点了点头,从火里把自己儿子吃的跟舔过一样干净的碗接过来。
“好,好,那就好。”
娘俩没有在这个话题上继续下去,因为越说只会越伤心。
海青兰一边给张永春重新乘上一碗番茄鸡蛋面,一边将碗送进火里:
“那堆粮食你啥前要,妈什么时候给你送过去?
粮库那边催着清库,我这边拍下后,得尽快安排车辆运走处理掉。”
张永春略一沉吟,掀开手机看了看日历,迅速盘算了一下时间节点:
“妈,那你就三天后送过来吧。”
现在是八月初九,五天之后就是中秋。
这个时间点最好!
那时节秋高气爽,也是官府开始集中催收税粮的时候。
他眼中闪烁着精芒,仿佛已经看到了堆积如山的粮粉,和乍着两手蹦跶的民众们:
“娘啊,你别忘了,那堆苞米的所有粉料,务必混合均匀!”
“明白了!”
海青兰利落地点头,影像在火焰中微微晃动。
“你放心,你三舅爷那边都是咱们自己人,全是实在亲戚。
粮库这边我亲自盯着!保管给你办得妥妥帖帖!”
俩人又絮叨了一阵,张永春吃了小半盆面条,将碗还回去,开始熄灭火种。
火焰的通讯渐渐变得不稳定,海青兰的身影开始模糊扭曲,但她的声音依旧清晰传来:
“儿砸,你自己千万小心!”
张永春对着摇曳的火焰,露出一抹成竹在胸的淡笑:
“妈你就放一万个心,我心里有数!”
火焰猛地一窜,随即缓缓低落下去,最终熄灭,只留下一室淡淡的烟气和铜盆中温热的灰烬。
静室重归寂静,张永春却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他这边刚一走出门,就看见三斤半一歪头。
张永春赶紧一摆手。
“把李飞给我叫来!”
随着夕阳西下,将何家庄村口那棵老槐树的影子拉得老长。
何老蔫佝偻着背,坐在树下一块磨得发亮的石墩上。
手里捧着一个豁了口的粗陶碗,里面是寡淡得几乎看不到颜色的榆树叶泡水。
乡下人也没有喝茶的习惯,喝点榆树叶子泡水就不错了。
更别说就这榆树叶还是他藏起来的呢,这附近的榆树早就被吃干净了。
他咂摸了一口,满是皱纹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是望着远处的田地出神。
就在这时,一阵杂乱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叹息声由远及近。
何老蔫抬起头,还以为是东郊上工的庄户们回来了,正要笑脸相迎。
可是等他看清楚来者,那浑浊的老眼顿时睁大了。
只见村口那条尘土飞扬的小路上,呼啦啦涌进来一群人!
领头的几个,赫然是附近王家洼、三金沟、石头堡几个庄子的保正和最有威望的耆老!
而他们个个面色愁苦,脚步沉重,仿佛不是来串门,而是来奔丧的。
还得是祸灭满门全家抄斩那种。
“哎哟!王保正?朱老哥?李老丈?…你们…你们这是?”
何老蔫连忙放下破碗,颤巍巍地站起身,脸上堆起惊讶又带着几分惶恐的笑意,冲着来人连连拱手。
“啥风把几位老兄弟都吹到俺们何家庄来了?快,快请坐!家里头还有口热水…”
他话还没说完,领头那个身材敦实、一脸苦相的保正王大根,竟“噗通”一声,直接冲着何老蔫就跪了下来!
他这一跪,后面跟着的七八个保正、耆老也如同风吹麦浪般,呼啦啦跪倒一片!
“何老叔!
您得救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