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哎呀!使不得!使不得啊!王保正!各位老兄弟!快起来!这是干啥!”
何老蔫被这帮人的一跪,登时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踉跄着上前,手忙脚乱地去搀扶离他最近的王大根,一张老脸都急得涨红了。
最关键的,是他害怕啊!
老话都说人老奸马老滑兔子老了鹰难拿,这年头能活到老,在这三年灾年中还能挺下来的,有哪个是省油的灯!
他们都这么说了,那肯定不简单啊!
“折煞俺老蔫了!有啥话起来说!起来说!”
王大根被何老蔫勉强搀起半个身子,却死活不肯站直。
只是双手死死抓住何老蔫枯瘦的胳膊,那力道大得让何老蔫龇牙咧嘴的。
好家伙,看得出来这群人这是真吃饱了啊。
而王大根此时才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和泪水,声音嘶哑带着哭腔:
“何老哥!救命啊!
求求您…求求您老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去求求张将军!
帮俺们…帮俺们跟镇监大人说个情吧!”
“说情?说啥情?”
何老蔫心里咯噔一下,隐隐有了不好的预感。
一般来说要是张永春的事情,他们肯定都会说跟张将军求情。
但是真兴师动众的来了不说,还需要张永春向镇监求情,这时咋了?
有人造反了?
就在他都想到这浑身库库冒冷汗的时候,一旁的朱氏开口解除了他的疑惑。
“秋税!是今年的秋税啊!”
旁边三金沟的耆老朱氏,一个头发花白的老太太,拄着拐杖,颤巍巍地开口。
那声音里也带着绝望,仿佛没有拍到免费的鸡蛋一样。
“何老哥,您还不知道吗?今儿下午…镇上贴出告示来了!”
说到这,老太太因为情绪激动还喘了两口气,等缓上来,这才开口道:
“今年的秋税,按照往年照例,照收!
一文不能少!一户不能漏!
按往年的丁口数目…照收啊!”
“啥?!”
何老蔫如遭雷普,手里的破碗“啪嚓”一声掉在地上摔得粉碎,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声音都变了调了。
这…这大灾大难的年景!地里连草根都快啃光了!还…还要收税?!
“那卢时元不是被抓走了吗?新来的镇监…他…他难道就不看看这天?!”
“走了卢阎王,来了活判官!”
旁边石头堡的李老丈重重地一顿拐杖,花白的胡子气得直抖。
“这帮当官的,看收税比看自己亲娘老子还亲!
管你地里收不收,管你百姓死不死!
他们只要那白花花的粮食入库!只要那冷冰冰的数字对上!
何老哥,您说,这还有天理吗?!”
“就是!就是啊!”
其他保正耆老也纷纷哭诉起来,一时间村口哀声一片,就跟吃席一样。
而说到这里,大家又纷纷夸赞起张永春来。
毕竟当黑暗笼罩住你周身的时候,哪怕屁大点的萤火虫,在你眼里那都是灯塔。
更别说张永春那是啥,那是将军啊!那是太阳啊!
“要是当官的都像张将军那样,给俺们活路…俺们何至于此啊!”
“是啊!张将军开粥棚,招工,那是活命的大恩人!
可这税…这税是要把俺们往死路上逼啊!”
一帮保长都受不了了。
带头的王大根再次“噗通”跪下,抱着何老蔫的腿,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何老哥!俺们实在是掏不出来了!一粒粮食都掏不出来了!
您也知道,这家里锅都揭不开几天了!
若不是张将军将我等庄上的男丁拉去干活,我等都要亡族灭种了啊!”
王大根这回哭的是真的情真意切的。
“求您了!您是咱们这十里八乡最有威望的!
您们何家庄又是最早跟着张将军行事的!您跟将军熟!
求您看在乡邻一场,去求求将军,在镇监大人面前说说好话,把这税…缓一缓!
哪怕缓到明年开春…给俺们一条活路啊!”
他这一句话,顿时引得一帮人都跟着附和起来。
“对啊,对啊,哪怕是说说好话也行啊!”
“直到到了明年开春,俺们就是去卖儿卖女也把这债还上!”
“何老叔,救命啊!”
何老蔫看着跪了一地、老泪纵横的乡邻,听着那一声声绝望的哀求,只觉得心头像被压了一块千斤巨石,堵得他喘不过气。
何家庄的百姓家里倒是还真有些余粮,毕竟大部分男丁都是跟着张永春的第一批护商队,在张永春那边吃饭,还能往回拿些口粮。
因此,这农税虽然很不人道,但是他们紧一紧,大家匀一匀凑一凑,还是总能凑乎出来的。
但是这些乡亲们..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了,半晌,才发出一声长长的、沉重的叹息:
“唉…老哥哥们…不是俺老蔫推脱…这事儿…这事儿难办啊!”
他艰难地开口,声音干涩的就像七八天没上厕所一样。
“这收税…是朝廷的法度!是皇家的规矩!
张将军,就算张将军他再仁义,再体恤咱们,他…他也不能违了朝廷的法度啊!
他管着兵,可管不了这收税的事啊!
这这开口求情,不仅让将军为难不说,也…也不合规矩啊…”
虽然帮不上大家的忙,但是乡里乡亲的,他还是试图找出点希望:
“对了,那往年实在交不上,不都是去向镇上的米铺赊粮顶税吗?
今年…今年不能这么办?”
“赊粮?!”
朱氏老太太发出一声凄厉的冷笑,拐杖狠狠戳着地面,老太太哆嗦得跟吃了脏东西一样。
“何老哥!您还不知道吧?
今年那些黑了心肝的米铺,把借粮的利钱都涨到三分三了!借十斤粮食,利滚利,到明年开春就得还十五斤!
还他娘的是‘九出十三归’!
借的时候只给九斤,还的时候要算你借了十三斤!
这是借粮吗?这是要吸干俺们的骨髓啊!
这税要是赊了粮交,明年…明年俺们全村都得卖儿卖女去还债了!”
李老丈泪流满面。
“这老天爷,也不疼疼可怜人啊!
这大周,我看要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