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北地的已经需要盖上厚被遮挡寒意不同。
此时的闽地,气温还是那般炎热,搅得人心烦意乱。
于万堂四仰八叉地躺在厅堂的竹床上,一身细葛绸衫敞开着,露出圆滚滚、汗津津的胃袋和一胸口的卷毛。
他烦躁地摇着蒲葵扇,身子底下的竹床都发出仿佛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老东啊,你讲,我是不是头脑坏去哦?”
一边摇着扇子,于万堂对着侍立在一旁的老管家抱怨,眉头拧成了疙瘩。
“让成金那囝仔带人去北边闯榷场?
那不是将肥羊送去虎口中哦?这都偌久了,连个准信都无!
我这心啊,七上八下!”
一旁的老管家老东年约六旬,头发花白,面容慈和,可一双跟于成金一样的眯缝眼神却透着精明。
他微微躬身,声音沉稳:
“老爷无需多操劳心神。
大少爷天资好,心思活,虽说算账上……嗯,还着锻炼,但待人接物、识人辨物自有其福气。
况且有魏大眼那几个老伙计相陪,出不了大差错的。
憨人有憨福啦。”
“天资好?福气?”
于万堂“啪”地把扇子拍在肚皮上,坐起身,唾沫星子都差点喷到老东脸上。
“他天资好个鬼!
算盘珠子拨弄的还不如婆娘的绣花针利!!
连铺子里三日的流水都算不清楚!
还憨人有憨福呢?
我看他是憨到外家去喽!
这次转来,看我不打断的脚骨!
好好的茶园不去守,硬爱去闯那龙潭虎穴,败家伙!”
一旁的老东看着于成金的样子,脸上笑容不变,熟练地给老爷递上凉茶。
他当了这么多年的管家,很清楚的就是一件事,那就是这爹骂儿子的事情,自己还是不要掺和的好。
“老爷息气,息气。
大少爷是志气高,想给您长脸。
等他转来,您好好教示就好,若是要打断他的腿……夫人怕是会心疼哦。”
而一提到夫人张四娘,于万堂气势稍弱,哼了一声,又重重躺回去,蒲扇摇得跟直升机旋翼一样呼呼直响:
“慈母多败儿!四娘就是太宠他了!
这次转来,就是天王老子讲情也没用,我定着……”
话音未落,一个小厮连滚带爬地冲进厅堂,满脸喜色,上气不接下气地喊道:
“老……老爷!大好事!大少爷转来了!到门口了!”
“什么?!”
于万堂像被针攮进了钩子,一个鲤鱼打挺,虽然只挺起了一半圆滚滚的身子,但也不耽误他一个翻身就从竹床上蹦了下来。
动作之敏捷与他发福的身材形成鲜明对比。
此画面在猫和老鼠中亦有记载。
一旁的老东眼睁睁看着于万堂脸上的怒容瞬间被急切和欣喜取代,连鞋都顾不上穿好,趿拉着就往外走:
“转来了?快!快开中门!叫厨房备桌!
再将冰镇的荔枝膏端出来!老东,快跟我去接接!”
刚要出去迎接,突然于万堂又想起自己这幅样子实在是见不得人,赶紧回到后堂,换了一身轻巧的藤萝纱的青衫出来。
腆着胃袋,于万堂一边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一边忍不住问那小厮:
“快讲,大少爷这趟……收成怎么样?
带了多少财货转来?
茶叶可是都卖了哦?
换了多少的辽马抑是皮货?”
他眼中闪烁着商人特有的精 光,心里盘算着:回来就好,最起码人到了就不亏。
而哪怕只保本,抑是小亏淡薄,只要人平安,也算这囝仔有长进。
要是真能带回点北地紧俏货……那拆断脚骨的事,也不是不能缓缓再讲。
而一旁的小厮趁着于万堂换衣服的时候已经喘匀了气,听到于万堂的问题,表情却有点古怪起来:
“回……回老爷,大少爷……大少爷好像没带什么大宗的财货箱子。
倒是……倒是带了很多人转来!”
“带人?”
一听说这句话,于万堂脚步一顿,眉头又皱了起来。
心说这囝仔,莫不是又心软,在北边买了一大群奴仆转来?
而那穷山恶水的奴仆会堪啥用?他们这里又不能养羊,没法放马的。
还得管饭!
他心里那点期待值又往下掉了掉,但还是给自己找补起来:
“罢了罢了,买人也好,总比空着手强。
正好家里茶园也缺人手。
对了,那是是男丁抑是妇孺?”
毕竟是自己的种吗,还能怎么办,不得受着吗!
而小厮咽了口唾沫,声音却带着点紧张和不可思议:
“老爷,不是奴仆!是……是官面顶的人!
穿着盔甲、挎着刀的军爷!好几十号人呢!看着真威风!”
“官……官面顶的人?!”
于万堂这下可是真惊着了,脸色剧变,就跟华莱士生效了一样。
“军爷?还几十号?
难道……难道是成金这囝仔在北边闯了啥物天大事,被官府押解转来了?!”
他瞬间想到了最坏的可能,心猛地一沉,脸色都有些发白。
他于家在此地相当有族望,世代经营茶园。
而他妻家张家世代海商,家大业大。
但是他们最怕的就是招惹官面上的人!
要是儿子真犯了事被押转来,那得需要多少钱上下打点啊!
到这,他都不敢想下去,脚步都沉重了几分。
“不……不像啊老爷!”
但是听见老爷的话,一旁的小厮赶紧连忙摆手。
“那些军爷对大少爷真客气!
是‘请’着大少爷转来的,鞍前马后,恭敬得很,一点不像押解犯人!”
“请转来的?”
于万堂和后面跟上来的老东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巨大困惑。
这唱的是哪一出?
虽然不解,但是好带人回来了。
于万堂压下满腹疑云,加快脚步,直奔前堂。
刚踏进前院,于万堂就被眼前的阵仗震了一下。
只见前堂庭院里,肃立着数十名盔甲鲜明、腰挎佩刀的军士。
他们身形挺拔,眼神锐利,身上带着一股行伍特有的肃杀之气,与闽地温软的氛围格格不入。
而领头的队正按刀而立,神情冷峻的跟小布丁一样。
而手下这些兵士虽未喧哗,但那沉默的气势已让整个于府前院都安静下来,下人们远远站着,大气都不敢出。
而在这些军士的“拱卫”下,他的宝贝大儿子于成金,穿着一身……嗯?
于成金眨巴眨巴眼睛。
看着儿子身上那样式系好却材料陌生的锦袍,虽然脸色还有些憔悴但整个人却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亢奋和底气。
他正背着手,努力挺直腰板,试图模仿他那位“兄长”的气度,只是眼神里还残留着点憨气。
于万堂心里一咯噔。
完蛋。
这囝仔不是被人当垮牛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