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心里觉得不对劲,但是伍俊军在基层这么多年了,反应自然快。
他立刻起身道:
“知道了!你先回去告诉赵书办,我们马上就到!让他稳住场面!”
那小吏应了一声,又风风火火地跑了出去。
郭霖和伍俊军不敢耽搁,立刻放下手中的册子,整理衣冠,拿起各自的印信和勘合簿。
按照大周律,押送秋粮要用的官船,必须是由转运司批条,发运司和巡检司三司都在,才能启用。
俩人走出巡检司衙署,夜风带着运河特有的水汽和寒意扑面而来。
登上门口早已备好的骡车,车轮碾着石板路,吱呀作响地拉着他俩快速向转运司仓库方向驶去。
车厢内,郭霖看着对面伍俊军紧锁就跟便秘八天拉不出来一样的眉头,忍不住问道:
“伍老哥,看你这神色,此趟前去,莫非有什么不妥吗?”
伍俊军靠在车壁上,手指无意识地敲着膝盖,声音低沉:
“有什么不妥?那是太不妥了!”
他抬头看着郭霖。
“郭主簿,你想想,往年各州县的秋粮,哪一家不是能拖则拖?
莫说是卡着朝廷规定的最晚时限,甚至还要想方设法找理由再拖上几日才姗姗来迟?”
郭霖沉吟了一下,有些不解。
“可是这运得快,不是说明你办事得当吗?”
伍俊军看着自己这位清澈且愚蠢的上司,叹了口气。
“郭主簿啊,这给尊上当差,不求有功,求得都是无过!
你可知他们这般拖拉,为的是什么?”
说到这,他顿了顿,自问自答到:
“无他,为的就是个‘余地’!
如果你晚些日子送粮,若年年都是按照最后那几日将粮船送到,因为你未出了征粮期限,上官也不会说什么。
只要粮船送到,你也就无功无过。
可你若是今年到得早了,就算今年在上官处得了好。
可万一,明年这一路上后面再出点岔子,耽误了最终抵达京师的日期。
那这‘早到’非但不是功劳,反而成了催命符!
你明年的成绩不如今年的,这就成了你办事不力,贻误漕期的铁证!”
他看向郭霖,眼神凝重:
“所以啊,这秋粮转运,从来都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
这‘拖’字诀才是正朔!
可这福兰镇今年竟来得如此之早!
事出反常必有妖!”
他敲腿的手停了下来,沉吟了了片刻,抬头冷了一声。
“这押粮的人,要么是愣头青不懂规矩,要么……就是所图甚大,或者底气十足!
而无论哪一种,都意味着麻烦!”
郭霖听完伍俊军这番剖析,脸色也凝重起来。
他虽顶着个“皇亲”的虚名,但实际在官场浸淫不深。
根本没想到,就这点破事还有这么多说道。
他此刻才明白这看似简单的漕运背后,竟藏着如此多的弯弯绕绕和凶险算计。
本来以为漕运是个肥差,没想到这里面还有玄机。
“来者不善啊……”
郭霖喃喃道,心中那点因为值夜被打扰的不快,已被一丝隐隐的不安取代。
骡车很快抵达了灯火通明、人声鼎沸的转运司码头仓库区。
俩人这边刚一下车,远远就看到一大片空地上停满了牛车,车上满载着鼓鼓囊囊的粮袋。
而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粮食特有的气味。
而在仓库门口临时支起的灯架下,转运司的书办赵永兴正满头大汗地对着文书,旁边还站着几个转运司的吏员。
当他们的骡车停下,俩人走了出来,赵永兴如同见了救星,立刻小跑着迎了上来。
“哎哟!郭主簿!伍典吏!您二位可算来了!”
赵永兴抹着汗,声音带着急切。
“您快看看吧,这位福兰镇的张虞候……这阵仗,这时间……卑职实在有点……”
郭霖和伍俊军闻言一扭头,顺着赵永兴手指的方向望去。
只见仓库门口的桌案前,大马金刀地坐着一个身影。
那人穿着靛蓝色劲装,外罩一件质地不凡的黑色披风,脸上架着一副在灯火下泛着冷光的墨镜,遮住了大半张脸,让人看不清神情。
他身后侍立着两个容貌清丽的丫鬟,气质不俗,头上还蒙着轻纱。
而旁边还站着一个身材异常高大魁梧、如同铁塔般的汉子,眼神散漫如泥,一身的铠甲却鲜亮无比。
而一群穿着统一,看样子似是军健的汉子们,在一名穿着一身铠甲的军卒的呼喝下,正有条不紊地将粮袋卸下,搬运到仓库门口等待检验。
而在稍远一点的地方,郭霖敏锐地注意到,还有三个穿着商人服饰的男子正有些紧张地候着,目光不时瞟向这边。
那墨镜青年似乎察觉到他们的目光,微微侧过头。
虽然没有言语,但那股子随意中透着睥睨的气势,以及周围那些精悍军卒隐隐拱卫的姿态,瞬间就压过了码头上所有的喧嚣和灯火。
伍俊军的心猛地一沉。这气势,绝非寻常押粮官所有!
哪有押粮官还带着丫鬟出门的啊!
你这是来押粮还是来休闲的?
郭霖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腰背,深吸一口气。
他更看重的是那些来回转送粮袋的军健,一个个的动作有条不紊,格外的整齐。
一看就不一般啊。
想到这里,他和伍俊军一起,快步向那墨镜青年走去。
“大名府巡检司主簿郭霖(典吏伍俊军),见过张虞候!”
两人走到近前,对着张永春躬身行礼。
见到郭霖和伍俊军联袂而来,张永春并未托大,立刻从那张太师椅上站起身,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笑容,对着二人抱拳还礼:
“福兰镇捧日司虞候张永春,见过二位。”
说着,他伸手一引,将两个人引到桌前坐下。
“郭主簿,伍典吏,深夜劳烦二位前来,张某实在过意不去。
粮船之事,有劳二位费心了。
还请歇一歇。”
两人闻言,对视一眼,坐在桌上。
他俩倒要看看,这位年轻的张虞候,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