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晌午,阳光带着一丝慵懒。
和大名府比起来,卫州城虽然不算富裕,但毕竟也是穿流之地。
这官道旁倒也热闹,此时正支着几个简陋的摊子。
炊饼摊前热气腾腾,麦香混着一旁烤烧饼锅子中,那芝麻的焦香弥漫开来,勾得人肚肠咕咕作响。
陈鹏站在离炊饼摊几步远的地方,身上那件洗得发白、打了好几个补丁的儒衫在微风中显得格外单薄。
他瘦得厉害,颧骨突出,脸色带着长期营养不良的蜡黄。
要是放在现代,属于不管随便出现在哪个街头都能让扶贫办倒吸一口凉气那种。
而此时,他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摊子上那黄澄澄、暄软诱人的炊饼,喉结不受控制地上下滚动。
他咽下了一口又一口唾沫。
腹中空空如也的绞痛感一阵阵传来,提醒着他从昨晚到现在粒米未进。
‘两个……只要两个炊饼就好……’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疯狂叫嚣。
这炊饼一看就是好麦粉做的,一点也不灰白,反而黄澄澄的,要是来一碗热汤吃下去,能暖和一天。
但他的手却下意识地紧紧捂住了腰间那个破旧干瘪的钱袋。
里面的铜钱,是他熬了半个月抄书换来的,每一枚都关系到他能否买到书院课业必需的墨块。
‘不行……’
心里想着,他痛苦地闭上眼睛,狠狠心扭过头,强迫自己迈开沉重的脚步,朝着镇子口那间小小的字纸店走去。
饿对他来说还能忍,可无墨习字,课程会落下不说,更遑论完成课业了。
小字纸店门脸不大,光线也有些昏暗。
店主是个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正坐在柜台后拨弄着算盘。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眼皮瞥了一眼,看到陈鹏那身寒酸破旧的打扮,眉头立刻嫌恶地皱了起来。
这段时间因为遭灾,总有要饭的来讨钱。
他像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语气刻薄:
“走走走!哪来的叫花子?
我这儿是卖字纸笔墨的清净地,不是施粥的棚子!
要饭去别处!”
这刺耳的话语像针一样扎在陈鹏心上,他本就苍白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一股屈辱感涌上来。
但他还是努力挺直了瘦弱的脊梁,声音因饥饿和激动而微微发颤:
“掌柜的误会了!
学生并非乞儿,乃是卫州书院的学生!
特来贵店采买墨块!”
“卫州书院?”
店主一愣,重新打量了陈鹏几眼,虽然还是觉得寒酸,但“卫州书院”四个字显然有些分量。
冠以一州之名,卫州书院可是正经的官办大院。
他脸上的鄙夷之色瞬间褪去,换上了一副热情甚至带着点谄媚的笑容:
“哎呀呀!原来是书院的学郎!失敬失敬!”
他连忙从柜台后绕出来,殷勤地将陈鹏引进店内。
“老朽眼拙,学郎莫怪!快请进,快请进!”
陈鹏哆嗦着走进店礼,直到闻到店内弥漫着墨和纸张特有的气味时,才精神好了些。
好熟悉的味道。
而此时店主指着柜台上几块用锦盒装着的、油光水滑的松烟墨,唾沫横飞地介绍:
“学郎请看,这可是上好的徽州松烟墨,墨色纯正,胶轻烟细,写出来的字那叫一个润!
最适合学郎这等读书人用了!
还有这块……”
而陈鹏的目光扫过那些精美的墨锭,眼神黯淡了一下。
松烟墨,他认识墨,墨不认识他。
他低声打断店主的话:
“掌柜的,学生……学生囊中羞涩,不知贵店可有……散墨或是灰墨?”
说到最后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就跟网上指点江山的宵楚南真到了办事时一样,脸颊火辣辣的。
店主的笑容僵在了脸上,热情瞬间冷却了大半。
他撇撇嘴,慢悠悠地转身,从柜台最底层一个落满灰尘的破木匣子里,扒拉出几块颜色灰暗、形状不规则甚至带着裂纹的劣质墨块。
把这几块东西随意地丢在柜台上,发出“啪嗒”几声闷响。
“喏,就这些了,两陌足钱(200文)。”
店主的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冷淡。
而陈鹏看着那些灰扑扑、仿佛随时会散掉的墨块,咬了咬牙。
二百文。
正好是他身上所有的钱。
但是,他必须掏。
所以,他小心翼翼地数出两百文沾着汗渍的铜钱,一枚一枚放在柜台上。
而店主数也不数,一把扫进抽屉里。
“多谢掌柜。”
陈鹏低声说了一句,将那几块劣墨紧紧攥在手心,仿佛那是最后的希望。
他对着店主草草抱了抱拳,转身逃也似的离开了字纸店。
看着陈鹏那瘦削倔强又带着狼狈的背影消失在门外,店主捋了捋山羊胡,摇了摇头,重重叹了口气:
“唉……何苦来哉?这书读得……连口饱饭都混不上……”
你说你多少讲两句价,我也能便宜点卖给你,最起码也能饶你一两根短毛笔呢。
这帮书呆子,真是读书都读傻了。
叹了口气,他转过头,对旁边整理纸张的小伙计吩咐道:
“以后再有这样打扮、说是书院学生的穷书生来买墨,别学我刚才那样。
把那些草墨灰墨按本钱给他们就是了,都不容易。”
店里的小伙计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而陈鹏怀里揣着那几块冰冷的劣墨,忍着腹中越来越剧烈的绞痛,深一脚浅一脚地沿着村外通往卫州书院的小路走去。
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觉得眼前一阵阵发黑,金星乱冒。
他努力想加快脚步,可双腿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突然间,他眼前猛地一黑。
“墨……不能摔……”
这是失去意识前他脑中唯一的念头。
而在视野彻底陷入黑暗的瞬间,他下意识地蜷缩身体,用尽全力护住了怀里那几块用尊严和饥饿换来的墨块。
然后整个人便像断了线的木偶,软软地向前扑倒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意识如同沉入水底的石头,被一股力量缓缓拉回。
陈鹏感觉身下是硬邦邦的触感,鼻尖萦绕着一股劣质茶叶的味道和不知道哪里来的一股香气。
他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模糊的视线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简陋茶摊油腻的棚顶。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拼起来的长条板凳上。
而视线稍移,便看到一位身着华贵锦袍、气质不凡的年轻公子正站在他身前,微微俯身看着他。
那公子脸上架着一副样式古怪、遮挡了半张脸的深色“琉璃片”,嘴角挂着一丝饶有兴致的弧度。
“你终于醒了?” 一个清朗中带着点玩味的声音响起,正是那华服公子开口了。
他手里还端着一个粗瓷碗,碗里是半碗温热的清水。
张永春嘿嘿一笑,放下茶碗充满恶趣味的开口。
“你现在已经是小南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