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正是大家伙干好事研究下一代的时候。
而安致远却在床榻上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一旁的妻子被他的动静扰醒,睡眼惺忪地轻声问道:
“夫君,你这是怎么了?
翻来覆去的,可是身上有何处不适?
还是…又想着那‘斗三国’的牌路了?”
而安致远看着榻上的妻子,叹了口气,低声道:
“非是牌路之事。
我心中有些别的事,难以决断,故而烦扰。”
妻子闻言,反而松了口气,语气轻松了些:
“我当是什么大事。
你若真想去那宝局松快松快,便去就是了。
杨先生张先生不也常去?
又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勾当,何必如此纠结?”
男人的爱好只要没有危及到生命,不要随便拒绝和否定,不然你不知道他会用什么代替。
这也是聪明妻子的处事方式,更是御夫之术中的顶格技巧。
“唉,不是为此。”
安致远摇摇头,心中想的却是那本《三国演义》和开篇那首震撼他的《临江仙》。
以及后面那些与正史似是而非、却又精彩纷呈的情节。
这本三国演义,看起来虽然多为白话,少有古风,但是却格外的引人入胜。
毕竟以他的文化水平,看这种小说就跟王者打人机一样。
但是这些话,他却不知该如何对妻子细说。
最终只得含糊道:“睡吧睡吧,明日再说。”
翌日,太学院内。
顶着两个黑眼圈的安致远刚走到学舍附近,便见陈德康精神抖擞地迎了上来,恭恭敬敬地行礼问好:
“学生见过先生。”
安致远仔细打量他,见其目光清明,神态从容,早已不见了前几日的焦躁与疲惫,心中甚是欣慰,抚须笑道:
“德康,看来你心结已解,精气神也养回来了,甚好,甚好!”
陈德康感激道:
“全赖先生这些日的日日点拨教诲,学生方能迷途知返,心境豁然开朗。”
“嗯,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安致远点头,随即又道:
“不过,看你今日似仍有事?”
陈德康略一犹豫,还是拱手道:
“先生明鉴。学生…学生还想再告假一日。”
“哦?”
安致远微微皱眉。
“又是为何?莫非还想再去搏那百贯赏格?”
说到这,他语气中已带上了为人师长的严厉。
“学生不敢!”
陈德康吓得一激灵,连忙解释。
“学生是想将昨日赢得的那些赏钱,送回家里去。
只因父母年迈,家境贫寒,有了这些钱,也能稍解燃眉之急,让二老宽心几日。
但是路途较远,一日内恐难往返,因此学生前来告假。
此乃学生一片孝心,还望先生恩准。”
安致远听完,面色缓和下来,眼中露出赞赏,但随即又摇了摇头:
“德康,你有此孝心,为师甚慰。
但是,这个假,我不能准。
这钱,我也不建议你就这般送回家去。”
陈德康听到这愣住了,不解道:
“先生这是为何?学生愚钝,请先生明示。”
他知道先生肯定不会害他,这年头讲究天地君亲师,师长就是他的父亲一样。
而安致远看着他,语重心长地道:
“我知你家中艰难,正因如此,才更不能如此行事。
你想想,你这笔钱,并非平日束脩或做工所得,乃是一笔意外横财。
横财如水,来得快,去得也快。
你若轻易将其握在手中,或大手大脚,或不知珍惜,转眼可能便所剩无几。”
他顿了顿,继续道:
“再者,你家中突然得了这许多银钱,乡邻岂能不疑?
若是被有心人惦记上,恐为你父母招来无妄之灾。
须知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啊!”
陈德康闻言,悚然一惊,顿时冷汗涔涔,意识到自己思虑不周。
是啊,这可是一百贯啊。
这年头,汴京城的一头大牛才十五贯。
他这些钱,都够一般家庭过一辈子了。
他只想着尽孝,却未想到可能带来的祸患。
连忙躬身:
“学生思虑短浅,险些酿错!请先生教我,该如何处置?”
安致远沉吟片刻,道:
“你且随我来。”
说着,他带着陈德康回到自己的公事房,铺纸研墨,提笔写了一张条 子,递给陈德康。
“你拿着我的条 子,去寻我这条 子上与我相熟的商行。
就用这笔钱,买两头正值壮年的犍牛,再购一石上好的粗麦。
让商行的人直接替你送回家中,就说是你在太学学业优异,师长特予嘉奖,赠予你家助益农桑的。”
而他又细细解释道:
“如今正是秋耕秋种之时,家中若有耕牛,便可租与他人共用,或明日春日时自家多耕田地,立时便多一口饭吃,明年收成也能更有指望。
而这一石粗麦,足够你家人吃用许久,踏实稳当。
如此行事,实惠看得见,旁人只会羡慕你学业有成得师长看重,而非嫉妒横财,方可保你父母安宁无忧。”
陈德康听完,只觉得先生思虑周详,远非自己所能及,心中感激涕零,再次深深拜下:
“先生为学生计议深远,恩同再造!
学生真不知何以为报!”
“好好读书,便是不负为师所望。”
安致远捋了捋胡子,伸手扶起他。
“至于剩下的钱,你便暂且放在我这里,由我替你保管。
待你日后真有急需之时,再来支取。如此可好?”
“全凭先生做主!”
陈德康毫不犹豫地应下,心中只有满满的感激与信服。
他小心收好条 子,再次行礼后,方才退出去置办先生交代的事情。
安致远目送陈德康远去的背影,轻轻叹了口气。
这孩子品性纯良,只是年少未经世事,还需多多引导。
处理完学生的事,他心中那份关于《三国演义》的疑问又浮现出来。
他沉吟片刻,起身离开了公事房,朝着太学内的史学馆走去。
太学内的学馆分的很清楚,经史子集都有不同的馆阁。
而史学馆内静谧肃穆,弥漫着书卷的香气。
安致远轻车熟路地走到一处堆满竹简和书册的案几前,对着一位正伏案疾书、年约五旬、面容清癯的先生拱手道:
“东河兄,叨扰了。”
那先生闻声抬头,见是安致远,连忙放下笔,起身笑着迎道:
“哟,是致远啊!
今日怎得空来我这故纸堆里?
可是有什么史籍上的疑难要探讨?”
陆淮很奇怪,毕竟安致远很少主动来找自己。
而安致远笑道:
“东河兄说笑了。
谁不知你于国史,尤其是后汉三国一段,钻研极深,堪称硕儒。
我今日前来,确是有些疑问,想向你请教一二。”
陆淮连连摆手,谦逊道:
“谬赞了,谬赞了!不过是比旁人多翻了几卷旧书罢了。
致远兄有何事,但说无妨。”
安致远略一沉吟,似乎在斟酌如何开口,最终还是问道:
“东河兄,依你之所见,据《三国志》、《后汉书》等正史所载,那昭烈帝、汉寿亭侯、桓候三人,情同手足,恩若兄弟,这一点是无疑的。
但他们之间,有没有可能并非是简单的君臣兄弟之情,而是真的曾有过…‘结为异姓兄弟’这等仪式呢?
比如,焚香告天,誓同生死之类?”
陆淮原本含笑听着,听到最后几句,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转而露出极其诧异甚至有些哭笑不得的神情,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
他瞪大眼睛看着安致远,然后看着安致远眼睛底下那两个浅浅的黑眼圈,终于深吸一口气。
随后,轻轻地伸手拍了拍安致远的肩膀。
“秉德啊。
以后那勾栏瓦舍之处,还是少去。”
“莫要让明远带坏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