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这边俩人心怀鬼胎咱们先不提。
那边的陆淮将那张翔瑜留下的《三国演义》随手放在了案几一角,心中仍觉有些荒谬。
想拿起来看看吧,但是想了想刚才来的仨人那般模样,赶紧摇了摇头。
若是看入迷了,耽误了正事,那可就完了。
他不是冶经之人,玩史的,讲究的就是一个速度。
于是他便不再理会,继续埋头整理自己的史籍稿件。
又过了约莫一个半时辰,他带的学正前来取他批阅整理好的文稿。
学正这个职位就相当于现代的学习委员班长一把抓,主打一个位高权重,都是由班级最好的学生担任。
“先生,您吩咐整理的稿件可在此处?”
学正恭敬地问道。
陆淮头也没抬,指了指旁边一摞已整理好的书本和纸稿:
“嗯,都在此处了,你拿去分发给诸生吧。”
而学正应了一声,上前小心地抱起那摞文稿。
就在他起身时,目光不经意间扫到了案几上那本装帧精美、与周围古朴竹简格格不入的《三国演义》,顿时被吸引住了。
他从未见过印制如此华美的书册,忍不住好奇问道:
“先生,这是…新出的史籍注疏吗?为何此前从未见过?”
陆淮这才抬起头,瞥了一眼那本书,没好气地哼了一声:
“非是史籍。
乃是一位畜…一位友人送来消遣的乡野志异、话本杂谈罢了,不值一提。”
他语气中带着明显的不以为然,好像这东西就是孙笑川的亲妈一样不值钱。
而那学正年纪尚轻,本就对新鲜事物充满好奇,又见这书制作如此精良,心中更是痒痒。
仗着自己是老师最爱的崽,便大着胆子请求道:
“先生…既是闲书,不知…不知学生能否借去一观?
只需一晚,明日一早定当归还!”
陆淮也没看过西游记,不知道当初金池长老说完这话后干了什么。
他正觉得这书放在眼前碍眼,又见学生难得开口,便挥了挥手,不甚在意地道:
“罢了,你既想看,便拿去看吧。
只是些荒诞不经之语,莫要当真,更莫要耽误了正经营生。”
他心想,让年轻人自己去看看这书的浅薄,也好过自己多费唇舌。
而且正好也能省的自己总想拿起来看看。
学正大喜过望,连忙道谢:
“多谢先生!”
随后如获至宝般小心翼翼地拿起那本《三国演义》,再次行礼后,方才退了出去。
而回到学子们聚居的斋舍,那学正按捺不住好奇,立刻迫不及待地翻开了书页。
这一看,便如同被磁石吸住了一般,从开篇那首气势磅礴的《临江仙》,到“宴桃园豪杰三结义”、“废汉帝陈留践位”、“谋董贼孟德献刀”…
一桩桩情节跌宕起伏,人物栩栩如生,文字虽半文半白,却极具感染力。
他看的史籍都是佶屈聱牙的文字,何时吃过这等细糠啊!
肯德基不健康,但是这玩意是真过瘾啊!
很快,这小说酒让他完全沉浸其中,时而拍案叫绝,时而扼腕叹息,连晚饭都忘了去吃。
不知不觉间,半个时辰过去,他已将手头这一册的内容尽数看完。
待到翻至最后一页,意犹未尽之处戛然而止,他心中那股澎湃的情绪无处宣泄,猛地从榻上站起身,激动地喃喃道:
“怎地…怎地就没了?!后续呢?!
董卓可死了?曹操逃出洛阳后又当如何?!”
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失态的自语,顿时引起了同斋舍其他学生的注意。大家纷纷围拢过来,好奇地问道:
“学正,你看什么呢如此入神?”“什么书让你这般失魂落魄的?”
然而学正根本没空理大家,他站起身来,飞一样跳出教室。
众人见状,好奇心更盛,纷纷凑到书桌前,争相传阅起来。
不一会儿,斋舍内便响起了一片惊叹、议论和争论之声。
很显然所有人都被这新奇无比、精彩绝伦的故事深深吸引住了。
而另一边,陆淮又整理了一会儿书稿,感到些许疲惫,便起身准备活动一下筋骨。
可他刚站起身,书房门就“砰”地一声被猛地推开,只见他那学正气喘吁吁、两眼通红地冲了进来,急切地问道:
“先生!先生!后边的章节呢?!”
陆淮被吓了一跳,皱眉不悦道:
“何事如此惊慌失措?成何体统!什么后边的章节?”
学正急得差点跳脚,指着外面一副白马的样子:
“就是…就是学生方才从您这儿借走的那本《三国演义》啊!
这才看到紧要关头,曹操正要会盟天下诸侯共讨董卓,怎么就没了?!
后续的章节在哪里?
先生您定然还有下册,对不对?!”
陆淮看着他布满血丝的眼睛和激动得发红的脸颊,眉头皱得更紧了:
“你…你回去之后,就一直看到现在?连下课都未曾去上?”
他语气中已带上了严厉。
而学正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和可能耽误了功课,连忙收敛了些,但仍难掩急切:
“先生恕罪!学生…学生一时看得入迷,忘了时辰…
实在是因为此书…此书写得太过精彩,引人入胜,让学生难以释卷啊!”
“精彩?”
陆淮嗤之以鼻,坐回椅子上。
“不过一个胡编乱造的话本而已,能有多精彩?还能比正史更引人入胜?”
“先生!此话并非寻常乡野话本!”
学正争辩道。
史学家就这点好,据理力争这一块谁也不服,你杀了我我要说你走皇帝钩子。
“寻常话本,多重声色犬马、鬼怪奇谈,只为博人一笑。
而此书,虽亦是演义,却重在叙述事理,描摹人情!
将天下大势、英雄豪杰、智谋韬略写得波澜壮阔,跌宕起伏!
其叙事之妙,结构之宏大,让学生前所未见!
其中人物,如曹操之奸雄、刘备之仁德、关羽之忠义、张飞之莽勇,皆跃然纸上,令人心驰神往!”
而陆淮听他如此夸赞,心中那份属于史学家的固执又冒了出来,冷声道:
“哼,说得天花乱坠!
你可知此书之中,颇多违背史实、张冠李戴之处?
那桃园结义纯属虚构,曹操献刀刺董更是子虚乌有!
以此讹传讹,混淆视听,岂是正道?”
而学正闻言,立刻躬身道:
“先生教诲的是!
书中确有与正史不符之处,学生岂敢不知?
然则…”
说到这,他话锋一转,抬起头,眼中闪着光。
“先生亦常教导我等,‘读史须知史源,辨真伪’。
学生以为,此话本虽非正史,但其叙事详实,情理通顺。
远非那些‘关公月下斩貂蝉’之类全然不顾逻辑、只为猎奇的乡野野谈可比!
其虽为‘演义’,却自有一番格局气度!”
陆淮倒是没想到这学生竟能说出这番道理来,不由得微微一愣。他沉吟片刻,心中那份对这本书的好奇心终究被勾了起来。
他倒要看看,究竟是怎样一本书,能让一向沉稳的学正如此失态,还能说出这番见解。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
陆淮站起身。
“那书现在何处?取来与我看看。”
学正这才想起书还在斋舍,连忙道:
“书…学生一时激动,忘在斋舍了!学生这就去取回来!”
“不必了。”陆淮摆了摆手。
“我与你同去。”
他也想顺便看看。
而两人一前一后来到学子斋舍。
刚走到门口,便听见里面人声鼎沸,争论不休。推开门,只见一大群学生正围在书桌旁,个个伸长了脖子,情绪激动地讨论着。
“我看那曹操虽为汗贼,却也有其过人之处!”
“刘备仁德,方是明主之象!”
“吕布勇则勇矣,却无信义,终难成事!”
“只是这书为何只有这些?后续到底如何了?急煞人也!”
而不知是谁先看到了门口的陆淮,喊了一声“先生来了!”,喧闹的斋舍瞬间安静下来。
学生们如同受惊的雀鸟,慌忙散开,垂手而立,脸上都带着几分做了错事被抓住的惶恐。
老师来了这种话不管在啥时候的学校都是大杀招。
然而,短暂的寂静之后,几个胆子大些的学生,包括那学正,竟忍不住又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渴望与急切,几乎是异口同声地向陆淮恳求道:
“先生!这话本…不,这《三国演义》真是太精彩了!”
“先生!您可知这话本的后册在何处?”
“求先生告知!我等…我等实在想知道后续如何了啊!”
三国热,就这么悄然间,在太学打响了第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