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午后,福宁殿内有些闷热。
这年头华夏的建筑工艺虽然已经搞出了通风阁或者流水阁这种建筑,但是秋老虎这东西一上来该热还是热。
少年天子郭博批阅了一下午奏章,略显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真是越批越闹心。
中书省门下选上来的这些折子都太过于正经了,连奏喜和奏哀的程度都是五比五,一半一半的样子。
而且样式还格外的一致,都是告诉你哪里发生了大致啥事跟你知会一声,但是具体是什么又没有详细描写。
真是令人心烦。
一旁侍立的小黄门见状,连忙小心翼翼地将一盏冰镇过的饮品奉上。
“陛下,用些饮子润润喉吧。”
“也好。”
郭博放下手里的朱笔,深吸一口气,把陈州闹灾的事情抛诸脑后。
转手接过那盏颜色澄澈红亮、触手冰凉的饮品,入手便觉一阵舒爽凉意。
他好奇地看了一眼,端起来饮了一口。
顿时,一股甘甜醇厚、带着独特茶香和果香的冰凉液体滑入喉中,驱散了所有的燥热和疲惫。
一时间,只觉口中回味甘凉,却丝毫没有寻常茶汤的苦涩之味。
“唔!”
郭博眼睛微微一亮,忍不住又喝了一口,赞叹道:
“此饮倒是新奇!
甘凉盈齿,沁人心脾,却又无半分苦涩。
是哪家贡上的新饮子?朕以往竟未曾尝过。”
大周的饮子行业很发达,但是茶饮料的发展却极其的闭塞。
奶茶?那是北辽蛮子才喝的。
清茶?你们这群乡巴佬喝的树叶子泡水也能拿出来说话?
煮茶?丘八们的专爱也配拿出来说话了?
只有点茶这种高端的茶饮才是士大夫们的爱,又能拿来装逼,还能整个茶百戏嘚瑟一下。
当然,味道你就别提了。
而郭博这位天子自然也是正常人,是正常人就躲不开被糖的攻势击倒。
而小黄门见皇帝喜欢,脸上赶紧露出笑容,恭敬回道:
“回大家,此饮名为‘冰红茶’,并非尚食局所制。
乃是北路县男张永春前几日方才进献茶膏入宫的。
说是他家乡的特产饮子,用特殊的梨檬子加了专门用秘技调制的茶膏,辅以稠蜜制出来的。
张县男说陛下辛苦,他所在之处贫瘠,唯有此物还堪一言,因此特意冰镇了献与御上解暑。
通进司依例让几位香婢试过,皆言此饮味道甘醇奇特,并无异常,方才呈送御前。”
冰镇冰红茶的含金量,不要说在饮料贫瘠的古代,哪怕是现代那也是国窖级别的。
唯有冰镇可乐能与其楚汉争鼎。
郭博自然很满意。
“好个冰红茶,果然颜色赤红,其凉振齿。”
“北路县男?张永春?”
这时,想到此事的郭博放下杯盏,脸上露出思索的神情。
“朕都快忘了还有这么个县男了。
他倒是会寻些新鲜物事。
说起来,他如今在京里,除了献这饮子,还做了些什么?”
小黄门略一躬身,答道:
“据皇城司偶尔报来的消息,这位北路县男自前些时日从大相国寺的香积院搬出后,并未常住陛下赐予的宅邸,反而在外城盘下了一处店面,开了家……开了家搏戏馆。”
“搏戏馆?”郭博眉头微蹙。
“是。据说里面卖的是一种名为‘斗三国’的牌戏。
那牌印得颇为精美,规则也新奇,引得不少汴京百姓和闲散子弟趋之若鹜,生意……甚是兴隆。”
小黄门的声音越说越低,小心观察着皇帝的脸色。
伴君如伴虎,不小心不行啊。
而郭博闻言,先是愕然,随即嗤笑一声,笑骂道:
“这个张永春!
身为朕亲封的县男,不想着勤练武艺、研读兵书为国效力,反倒自降身份,跑去市井之间与民争利,开什么搏戏馆!
真是……有辱皇恩!不成体统!”
话虽如此,但他语气中并无多少真正的怒意。
张永春那日展现出来的本事实在是太离奇,太诡异了。
如果他真的展现的极为上进,郭博反倒会不太安心。
就在这时,殿外当值的内侍高声禀报:
“御上,通进司急呈!
太学山长、礼部侍郎、同平章事郭恩郭相公,有密奏直达御前!”
“郭山长?”
郭博脸上的轻松神色瞬间收敛,变得严肃起来。
“快呈上来!”
郭恩,乃是三朝老臣,当世大儒。
更别说曾被太祖皇帝赐予国姓,执掌太学十余年,德高望重,门生故旧遍布朝野。
他性情耿直清高,平日极少上奏,一旦有奏本,必是关乎国子监、太学或是文教礼法的大事,且往往直达天听,不容轻忽。
内侍恭敬地将一份密封的奏折呈上。
郭博迅速拆开火漆,取出奏本,凝神细看。
奏折是用最规整的台阁体书写,言辞恭谨而恳切:
“臣太学山长郭恩,诚惶诚恐,顿首再拜,谨昧死上言于陛下:
臣闻圣德昭融,天心眷顾,大周启运,九鼎重光。
此实旷古之嘉祯,开基之盛事,足以彰天命之有归,卜宗社之永固!
臣谨率太学诸生、博士等,俯伏称贺,恭祝陛下圣寿无疆,四海升平!
当此舆情欢洽、景命维新之际,臣愚不揣冒昧,窃以为宜顺天意、弘文教、揽俊贤,以光陛下之圣治,以固邦本之磐石。
伏望陛下特颁恩诏,于今岁重阳既毕,增辟恩科取士。
使天下怀珠抱玉之士,皆得沐雨露之泽,感圣主之仁,踊跃赴考。
如此,则栋梁之材毕萃于朝,而四方知大周得鼎之庆,乃人心所共戴、文脉所昌隆。
虽北鄙有窥觎之萌,亦当震慑于圣威与士心之附,不敢妄萌异志!
又臣荷陛下殊遇,典领太学凡一十六载,今已六秩有四,齿发俱衰,深恐精力不逮,有负任使。
十余年间,臣夙兴夜寐,惟以整饬学风、厘定课业为己任,潜思编纂一书,专供太学生员研摩进学。
集历年优等课卷、博士讲章、经义要旨于一编,期以规范教术,育成国器。
今幸草稿初就,篇目已订,部分范文亦经校勘就绪。
因敢借兹嘉祥之会,冒死恳请陛下恩准:
于太学内置局刊印,赐名《太学文萃》,专供馆内授业之用。
庶几裨益教学,使太学得速荐品学兼优之士,以补廊庙之阙,光昭文治之盛!
然老臣思虑陛下初镇国纲,一丝一缕,皆为博力,故而此支此结,太学内原全自支出,不耗国力。
老臣性本迂疏,年加昏耄,所言是否有当,伏惟陛下鉴其愚诚,特赐圣裁!”
看着这篇奏折,郭博叹了口气。
“拟旨。”
随后,他开口,声音恢复了帝王的清冷与决断。
“准郭恩所奏。今岁特开恩科,着礼部即刻拟定章程,公告天下。
另,准其于太学内刊印《太学文萃》,所需费用,一应用度,就按郭公所奏,宫内司,户部,翰林院俱不得加以阻抗。
令其务必精益求精,早日成书,以为太学教学之范本,不负朕望。”
“是!”小黄门连忙躬身记录。
片刻之后,一张带着皇封预批的袋子飞出了福宁殿。
坐在榻上,郭博叹了口气。
老相国还是好人啊。
这么多年来,所有人都是上折子找朕要钱的。
只有老相国,在奏折里不仅考虑到了朕的难处不说,有什么事情都说的很清楚,也不会跟朕玩脑筋。
还要主动为朕承担责任。
果然,当世大儒,还是有些当世大儒的风骨的。
这才是肱股之臣啊!
而郭博不知道的是,此时他的肱股之臣,正和张永春坐在一张矮几前面。
“来,山长海量,再饮一杯!”
张永春一边说一边给这个脸都喝成猴子腚的胖老头倒上一杯正经的葡萄酒。
“好好好!”
郭博美滋滋的递过酒杯去,然后一口饮尽。
随后爽朗的打了个酒嗝。
“真他娘的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