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城镇通往福兰镇的官道旁,临时搭起的凉棚下,支起了几口大锅,灶火正旺。
而寇清儿用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细密的汗珠,费力地将一个半人高、装着粘稠糖蜜的大木桶挪到锅边。
看着里面淡黄色、散发着诱人甜香的糖蜜,忍不住悄悄咽了口唾沫。
这可是满满一大旋子的糖蜜呢!
二十几斤的分量,要是拿到集市上买了,就这一桶的糖蜜,就够买一整头大健牛的。
但是将军为了给这些过路之人一口热乎喝,竟然大方的直接分给了他们这个点整整十桶!
真想吃一口啊。
正在一旁指挥的厨娘李蔓生眼尖,瞧见了她的小动作,赶紧开口呵斥道:
“哎哎哎,兀那丫头,快收收你的口水!
这糖蜜金贵着呢,可是要熬进豆浆里,给过路的苦命人添力气、暖心肠的。
可不是给你解馋的!”
寇清儿被说得脸颊一红,赶紧应了一声:
“哎,知道了,蔓生姐。”
她不敢怠慢,拿起长柄木勺,小心地从糖蜜桶里舀出浓稠的糖浆,均匀地搅进旁边那口翻滚着雪白豆浆的大锅里。
随着糖蜜融入,豆香混合着甜香更加浓郁地弥漫开来,让人闻之精神一振。
而李蔓生看了看锅里豆浆的火候,又望了望官道远方,转身对一旁抱臂肃立的捧日军二队队正李小棍喊道:
“李队正,豆浆差不多了,可以立起牌子,招呼过路的人了!”
李小棍点了点头,沉声应道:
“好!”
随即他一挥手,对身后几名兵丁下令:
“立横幅!鸣锣!”
一众穿着初中校服的兵丁们得令,动作利落地将一卷早已准备好的粗布横幅展开、拉直,用竹竿高高挑起。
只见横幅上用浓墨写着几个醒目的大字。
「前去福兰镇 还有三十五里」!
同时,另一名兵丁拿起铜锣,“哐哐哐”地敲响起来,清脆响亮的锣声在空旷的官道上能传出老远。
就在这时,官道南面,陶虎正带着谷二一家以及那几十个从赤城镇隍庙挣扎出来的平原县逃民,步履蹒跚地向北而行。
这一路走来,十里地过去的众人早已饥 渴交加,除了陶虎之外,几乎是在凭着本能和最后一点希望挪动脚步。
二忽然听到前方传来的锣声,看到远处挑起的横幅,陶虎精神一振。
赶紧拉过谷二那年纪尚小、却因饥饿而眼神有些涣散的儿子小宝,急切地问道:
“小宝!你快看看,那布上面写的是啥??”
嗯,他们这群人里面学历最高的反而是这个上过三年私塾的小不点。
而谷小宝努力睁大眼睛望去,但距离尚远,字迹模糊,他摇了摇头:
“陶叔……我看不清……”
陶虎心急,一把将小宝举起来,让他骑在自己脖子上:
“这样呢?这样看得清了吗?”
视野豁然开朗,小宝眯着眼,仔细辨认着横幅上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念道:
“前……去……福……兰……还……有……三……十……五……里……”
“前去福兰还有三十五里!”
陶虎顿时大喜过望,激动地对着身后疲惫不堪的乡亲们喊道:
“乡亲们!听到了吗?看到了吗?前面就是福兰镇设的茶水点!只有三十五里了!
再加把劲,我们就要到了!”
再加把劲,他就能拿到四十斗的麦子了!
整整四十斗麦子啊!
这年头,四十斗麦子要是放在平原县,都够他娶十个八个小媳妇了!
而他这消息如同给垂死之人注入了一剂强心针,众人萎靡的精神为之一振。
想到将来的好生活,大家伙脚步也不由得加快了几分。
而越靠近凉棚,那股混合着豆香与甜香的气息就越发诱人,勾得人肚里的馋虫咕咕直叫。
陶虎眼尖,一眼就认出了凉棚下那个穿着捧日军军服、身形精悍的汉子正是他曾见过的二队队正李小棍。
当然,主要还是那衣服上面的发光条太明显了。
他连忙小跑上前,脸上堆起恭敬又带着熟稔的笑容,插手行礼:
“李队正!李队正!
是俺啊!陶虎!
俺之前在咱们福兰镇第三建筑队当过力工!
您还记得俺不?”
李小棍闻声转过头,打量了一下陶虎,又看了看他身后那群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流民。
别说,这小子还挺厉害,真能拉来人。
心里想着,李小棍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只是点了点头,沉声问道:
“陶虎?
嗯,有点印象。
这些人……都是你带来的?”
陶虎立刻挺起有些单薄的胸脯,语气带着几分自豪:
“回队正的话!
这些都是俺从赤城镇带出来的乡亲!
都是听说了咱们张将军的仁德和福兰镇的活路,心甘情愿跟俺来的!”
李小棍闻言,严肃的脸上缓和了些,他看了看那些眼巴巴望着豆浆锅、喉咙不断蠕动的流民,挥了挥手:
“既然是你带来的乡亲,那便不是外人了。
走了这么远的路,都渴了饿了吧?
来,每人喝一碗热乎豆浆,添些力气再赶路!”
“哎!谢谢队正!谢谢队正!”
陶虎连忙道谢,回头招呼众人。
“乡亲们!快!福兰镇的军爷请咱们喝热豆浆了!”
凉棚下的寇清儿和其他几个被收容的妇人赶紧拿出准备好的塑料碗,手脚麻利地从大锅里舀出热气腾腾、香甜扑鼻的豆浆,一一分发给涌过来的流民们。
而这些逃难许久、几乎忘了饱暖滋味的苦命人,双手颤抖着接过温热的陶碗,看着碗里乳白色、却没见到什么豆皮的浆液。
闻着那直往鼻子里钻的甜香,眼眶都红了,嘴里不住地道着谢。
谷二自然也分到了一碗,他小心翼翼地捧着碗,吹了吹滚烫的热气,然后迫不及待地小口吸溜了一下。
随着温热的、带着浓郁豆香和恰到好处甜味的浆液滑过干涩的喉咙,落入空瘪的胃袋,一股暖意瞬间蔓延开来。
他浑浊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忍不住惊叹道:“甜!真甜啊!这豆浆……咋这么好喝?”
正在给其他人盛豆浆的李蔓生听到了,抬起头,脸上带着与有荣焉的笑容,声音清脆地解释道:
“这都是俺们张将军体恤大家!
知道你们这一路奔波辛苦,剩下的几十里路更是难走,怕大家没力气撑到福兰镇,特意吩咐下来。
俺们在这歇脚的豆浆里,都给你们加了上好的糖蜜!
给大家添力气,暖暖身子!”
“糖蜜?!”
“这豆浆里……加了糖蜜?!”
“天爷啊!那得是多金贵的东西啊!”
流民们顿时发出一片难以置信的惊呼!
糖,在这个时代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几乎是奢侈品,更别说如此浓稠香甜的糖蜜了!
而且能活到现在的百姓,大多数都是曾经家里还有点底子的。
他们更知道这糖蜜有多值钱。
看着碗里平常无奇的豆浆,仿佛看到了琼浆玉液,原本就感激的心情,此刻更是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震撼。
这张将军,竟然舍得用糖蜜来招待他们这些素不相识、如同草芥一般的流民!
一时间,凉棚下只剩下“吸溜吸溜”喝豆浆的声音。
当然,李蔓生等人也知道,没给他们多喝,每个人就一碗豆浆,多了没有。
很快,一群人就喝完了豆浆,将碗放在了一旁,几个人纷纷感谢起来。
而李蔓生却摆了摆手指了指前面。
“你等速速前去吧,过了此地,五里之处,还有一座茶棚。
哪里还有豆浆喝。
你等一路沿着官道走下去,保证能看到我福兰镇的镇楼!”
谷二等人捂着热乎乎的肚子冲着李蔓生等人施礼,转头继续冲着前面走去。
只不过,这回热乎起来的,不只有肚子。
还有他们那颗心。
我们,能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