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何家庄何木生的家内,一间收拾得干净整齐的土坯房里传来钉钉咣咣的声音。
何木生对着屋里那面模糊的铜镜,仔细整理着身上那套靛蓝色的新棉布军大衣,这可是前阵子立功后将军特意赏下来的。
不得不说,军大衣真是二十世纪相当伟大的发明。
不仅穿衣方式符合华夏古人右衽的传统,而且就这个规整度和怀里又袖囊的设置,也让多数古人可以无缝衔接。
最关键的是,这玩意看着确实要比同时期穷苦人身上那些鼓鼓囊囊的衣服利索多了。
这时,朱白绢端着盆正热水进来,一看见丈夫把这身衣服穿上了,不由得一愣,放下盆问道:
“孩子他爹,你怎么把这套衣裳穿出来了?
不是说好了,留着过年走亲戚或是镇上有大典的时候再穿吗?
这平日里穿着,多糟践好东西。”
而何木生转过身,让妻子帮自己抚平后襟根本不存在的褶皱,语气带着几分郑重:
“今天不一样。
将军吩咐了大事,让我领着捧日一司的弟兄们,在镇口负责接待安置新来的流民。
这可是将军亲口跟我交代的脸面活儿,我总不能穿着平日里那身汗渍麻花的盔甲去吧?
得有个样子。”
这时,他们年幼的儿子何根宝摇摇晃晃地从里屋走出来。
一看见自己爹爹这般模样,赶紧伸出小手,冲着何木生咿咿呀呀地喊:
“爹……爹爹……抱,抱抱。”
朱白绢脸上立刻漾开温柔的笑意,弯腰一把将儿子抱起来,凑到何木生面前:
“瞧瞧,我们宝儿都觉得他爹今天穿着这身新衣裳,比往常更俊朗、更精神了呢!”
何根宝伸出小手指,好奇地摸了摸父亲胸前光滑的布料,咯咯笑了起来。
朱白绢抱着儿子,像是忽然想起什么,状似无意地轻声问道:
“对了,孩子他爹,我听说……将军每次从外边办大事回来,不是都会给跟着出去的兄弟们发些赏钱,叫什么……安家费和行路钱吗?
这次……怎么没听见动静?”
何木生闻言,整理衣袖的手顿了顿,抬眼看了看妻子,目光里带着审视:
“将军自有将军的打算和考量,什么时候发,发多少,那是上头的事,我们听着便是。
再说,这次将军南下京城,我奉命留守镇子,并未随行护卫,你问这个作甚?”
朱白绢被丈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上微微一红,低下头,手指绞着儿子的衣角,声音更低了:
“没……没甚,我就是……就是随口问问。”
何木生的脸色却严肃起来,他走近一步,压低声音道:
“你是不是又跟后街王婆子、李婶她们那些娘们凑在一起扯老婆舌头了?”
说着,他目光如炬,盯着妻子。
“这话,是她们撺掇你来问我的吧?”
朱白绢脸色顿时一变,有些慌乱地抬起头:
“哎呀!
你……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们女人家凑在一起,说说体己话,聊聊家常,怎么了?
就许你们男人在外头议事,不许我们女人家说话啦?”
“别人家的女人怎么说,我管不着!”
何木生的语气突然变得斩钉截铁起来,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宛如钓鱼佬表示自己绝对美空军一样。
“可你不行!
白绢,你别忘了,你是我何木生的浑家!
我是将军麾下的捧日军一司队正!
咱们的两个女儿,诗菱和书萱,都在将军身边伺候,是将军的近身丫鬟!
咱们家,跟将军的关系,比旁人更近一层!”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语重心长地拉住妻子的手,声音沉缓却字字清晰:
“你若是听了那些闲言碎语,帮着她们来探听消息,甚至也跟着抱怨,那让我在将军面前,该如何自处?
是显得我何木生治家不严,还是显得我对将军心存怨望?
不错,咱们根子上是何家庄人,可我现在是将军手下的军官!
吃的是将军的粮,领的是将军的饷,将来前程也都系在将军身上!”
他看着妻子有些怔忡的表情,继续耐心道:
“妻啊,你想想,将军如今年纪轻轻,就已经立下大功,封了县男,将来必定是要开府建衙,成就更大事业的。
我在将军手下做这个军官,第一要紧的不是勇武,而是忠心!
咱们要懂得分寸,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该打听,什么不该打听。
更别说,咱们家因为两个女儿的关系,算半个内眷,就更要小心谨慎,行差踏错一步,都可能带来麻烦。”
这段时间,何木生跟着何老蔫每天闲着没事就被这老帮菜熏陶。
倒是给他真熏出点东西来。
他最后拍了拍妻子的手背,叮嘱道:
“俺也鲁钝,这为人处世,尤其是在将军麾下,得多跟隔壁铁柱家里的学学。
你看她,什么时候多过嘴?
什么时候打探过不该她知道的事?
永远都是本本分分,把家里打理得井井有条,让铁柱在外头安心当差。
这才是明白人。”
说完,何木生整了整衣冠,不再多言:
“好了,时辰不早,我得去营里点卯,安排今日镇口接待的事了。”
他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家门,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挺拔坚定。
朱白绢抱着儿子,站在门口,望着丈夫远去的身影,先是轻轻叹了口气。
随即不知想到了什么,嘴角又慢慢弯起一抹欣慰的、带着点小骄傲的笑意。
她低头用额头顶了顶儿子的额头,小声嗔怪道:
“瞧把你爹给能的!不过就是当了个芝麻绿豆大的队正官嘛,这就了不起了呢!”
话虽这么说,她眼里的光,却亮晶晶的。
何木生出了门,便转头沿着大陆冲着镇子走去。
刚走到了一半,身后变传来了轰隆隆的马车声。
一转头,发现是何白牛正赶着马车走过来。
马车停在了何木生身前,何白牛嘿嘿一笑,拍了拍车子。
“木生哥,我携你一段吧。”
何木生翻身上车,看着何白牛身上那身和自己一样的大衣,也笑了笑。
“你也是知道要接人,便把这身衣服穿上了?”
何白牛也笑了笑,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
“俺不想穿,可是俺那浑家一个劲的让我穿,还说这是将军器重。”
何木生点了点头,一脸的赞许。
“这就对了!”
张永春放下手里的公文。
这段时间大家伙的邪火也憋得差不多了,正好趁着最旺的时候烧起来。
“去,告诉何木生他们。
今天晚上,就在镇门口。
我张永春要当着全镇百姓的面,给咱们捧日军的弟兄们发饷!”
他摆了摆手。
“让这些新来的,原来的,都知道。
我张永春从来不会亏待自己的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