蓟州作为北地重镇,一入了冬,自然是大雪飞扬。
但是魏王府内的暖阁,却依然温暖如春。
身下的暖榻温热舒适,魏王的大小姐符双袖没精打采地趴在铺着柔软锦垫的紫檀木圆桌上。
百无聊赖地用嫩葱儿也似的纤纤手指划拉着光滑的桌面,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十足烦闷的叹息:
“唉————”
宛如钓鱼佬空军一日后悲叹让一旁的月绫都觉得牙根发酸。
此时坐在一旁软榻上另一侧,正优雅品着香茗的魏王妃李素嫦闻声,轻轻放下手中的定窑白瓷茶杯。
随后将目光转向女儿,语气温和道:
“袖儿,这是怎么了?
一大清早便唉声叹气的。”
毕竟如果按照这个点,她闺女应该是刚刚醒酒,然后准备吃点点心继续牵着几个小丫鬟赌钱的。
毕竟前些日子自己刚把那对水晶骰子还给她。
今天却大早上就来了,一定是有些事情。
而符双袖闻言抬起一张娇艳却写满无聊的脸蛋,嘟着嘴抱怨道:
“母妃啊,我就是想不通嘛!”
说着,符双袖直起身子来,鹅黄的袄子包裹住的曲线让人瞅着都蹬硬。
这也是个逼近唐大凉粉境界的强者。
“往年这个时候,我们早就启程入京,住在温暖的别院里了。
可今年为何偏偏要留在这蓟州?
这地方冷得跟个冰窖似的,出门哈口气都能结成冰凌子!
女儿每日只能捂在这屋里,感觉浑身都要长出懒虫来了!”
李素嫦看着女儿那副娇憨抱怨的模样,眼中闪过一丝宠溺,但语气依旧平稳:
“你若嫌屋里闷,想透透气,便让符锐他们在后园子里,用上好的银骨炭给你搭一座‘炭山’。
到时候再围上锦帷,既暖和又敞亮。
咱们王府那么大的后园还不够你玩耍的?”
“王府里早就玩腻了嘛!
再说那炭山又没什么看头,好几千斤的炭堆起来费事烧起来又嫌热。”
说着,符双袖站起身,腻到李素嫦身边,抱着母亲的手臂轻轻摇晃,撒娇道:
“娘亲~我的好娘亲~您就去跟爹爹说说情嘛!
就让袖儿入京去耍耍嘛!
听说京里今年来了好些西域的杂耍班子,还有新排的歌舞呢!”
李素嫦侧过头,看着女儿充满期盼的亮晶晶的眼睛,脸上那温和的笑容不变,只是伸出纤纤玉指,轻轻数了一个:
“一。”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一个轻飘飘的数字。
却让符双袖却如同被针扎了一般,浑身汗毛瞬间倒竖,立刻松开了抱着母亲的手。
众所周知,李家大小姐的脾气不是很好,就算生了孩子收敛了些,也只是‘些’。
符双袖缩回自己的座位,小声嗫嚅道:
“不愿意就不愿意嘛……母妃您……您又吓唬我……”
作为一个也是被横担起来噼里啪啦过的女儿,她显然对母亲这种“数数”的警告方式心有余悸。
李素嫦看着女儿瞬间老实下来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语气缓和了些:
“并非是母妃刻意拘着你,不愿让你去。
实在是你父王今年有不得已的苦衷,无法入京。
就连年底最重要的祭天大典,你父王都上书告假,未曾前往。”
“啊?”
符双袖闻言一愣,顿时忘了刚才的“惊吓”。
大小姐的好奇心瞬间被勾了起来,追问道:
“父王连祭天都没去?
可是京里又出了什么新鲜事儿?
还是有人给咱们家使绊子了?”
李素嫦瞥了女儿一眼,见她终于关注到正事,便压低了些声音,提示道:
“你可知晓,前些日子,四夷藩国联合上表。
诸国使节,共给当今陛下上了新的尊号,加封上尊号‘大帝’之事?”
符双袖立刻点头,别的她记不住这个她可记得老清楚了。
那天晚上老王爷难得喝醉了,在内宅抱着狗唱了半宿的小曲。
“自然知道!
当时父王得知消息,还在府中设了小宴,说四夷宾服,共尊陛下,乃是国朝盛事,是大好事呢!”
“对邦国而言,确是彰显威仪、泽被万邦的大好事。”
李素嫦话锋却是一转,美丽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凝重。
“但对我等宗室王爵之家而言,却未必全然是好事了。”
她看着女儿疑惑的眼神,缓缓解释道:
“陛下威权愈重,龙椅坐得愈稳,我们这些手握实权的藩王,便愈要懂得收敛锋芒,谨慎行事。
如今这节骨眼上,多少双眼睛盯着各地的王公?谁若是此时贸然入京,谁便成了那最显眼的‘出头之鸟’。
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的道理,你可明白?”
符双袖听得似懂非懂,眨了眨眼:
“出头之鸟?母妃的意思是……”
就在李素嫦准备进一步解释之时,暖阁外传来了侍女清亮的通传声:
“王爷到——!”
侍立在李素嫦身后的通房大丫鬟月绫闻声,立刻矮身恭敬行礼。
暖阁门帘被掀开,魏王符震戎迈步走了进来。
见到妻女都在,符震戎脸上露出笑容。
尤其是看到符双袖,语气都带着几分调侃:
“呦,今儿个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孤的郡主竟起得这般早?”
他走到桌边坐下,目光在妻子和女儿之间转了转,笑道:
“方才在门外似乎听到你们在说什么?也说与孤听听?”
符双袖一见父亲,立刻又来了精神,撅起至今以来尚未售卖出去的凉粉墩子,扭到符震戎身后。
拿起一旁的珊瑚软槌,殷勤地替他捶着肩膀,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
“父王~女儿正和母妃说呢!
这蓟州实在太冷了,女儿想入京去玩玩嘛!京里多热闹,多暖和呀!”
符震戎原本带笑的脸,在听到“入京”二字时,眉头几不可察地微微一蹙。
他享受著女儿的捶打,语气却带着不容商榷的坚决:
“袖儿若是觉得北地苦寒,想去南方暖和些的地方避寒,那便让你母妃得空,带你去你舅舅家住上一段时日,他们那边气候温润。但这京城……”
他顿了顿,拿起桌上月绫及时奉上的温酒,抿了一口,斩钉截铁地说道:
“今年就莫要想了,回不得。”
现在谁不知道正是当今陛下圣契最高的时候?
谁有这个胆子贸然回京,不是等着挨宰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