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兰镇,黜置使府邸的前厅内,现任福兰镇镇监赵小胖坐在客位的胶合板仿花梨木椅子上。
虽然他那个坨坐的看似四平八稳一样,瞅着却如同屁股底下有针扎一般。
整个人不住地扭动身子,时而伸长脖子望向门口,额角甚至渗出了细密的汗珠。
看着就跟痔疮犯了刚周瘙痒一样。
就在这时,厅外传来亲兵清亮的通传声:
“将军到——!”
赵罄如同被弹簧弹起一般,立刻从椅子上蹦了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迎到门口,正撞见掀帘而入的张永春。
他脸上堆满了急切又带着讨好的笑容,一把抓住张永春的胳膊,语气带着夸张的亲昵与焦虑:
“兄长啊!我的好兄长!你可算是来了呀!可急死弟弟了!”
那样子像极了见到带饭室友回来的你们。
而张永春也被他扯得一晃,堪堪才稳住身形,有些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轻轻拂开他的手,语气带着几分训诫,却又并非真的动怒:
“你这又是怎么了?
火急火燎的。
如今好歹也是一镇之监了,封疆大吏谈不上,也算是有头有脸,怎么还这般风风火火,不成体统?
让下面人看了像什么样子。”
赵罄赶紧挠了挠头,陪着笑脸,姿态放得极低:
“在兄长面前,我永远都是那个需要兄长提点的弟弟。
我要什么体统?体统哪有兄长要紧!”
张永春被他这惫懒模样逗得有些想笑,摇了摇头,走到主位坐下,端起何书萱刚奉上的枸杞热茶吹了吹气,这才慢悠悠地问道:
“行了,别卖关子了。
既然你都这般说了,那我的好弟弟,这么急着来找哥哥我,又碰上什么难处了?
说吧。”
赵罄见终于进入正题,连忙凑到张永春身边,压低了声音,脸上带着十足的凝重:
“兄长!是大事啊!关乎咱们酒水买卖的大事!”
他见张永春挑眉示意他继续,便赶紧道:
“兄长您还不知道吧?
最近京里,尤其是汴梁城,突然冒出了一种新酒,名叫‘斟乾坤’!风头一时无两!”
张永春抿了口茶,不动声色:
“哦?新酒?莫非又是哪家搞出来的葡萄新酿?”
“非也非也!”
赵罄连连摆手,语气带着几分复杂,既有羡慕又有不甘。
“这‘斟乾坤’并非葡萄酒,乃是一种顶顶好的蜜酒!
据说是用上等蜂蜜并多种花果秘法酿制,其色如琥珀,其味……
哎,怎么说呢,初入口是蜜糖般的甘甜,细品之下又有百花的香气。
虽然果味的醇厚上可能略逊兄长的‘倾凉州’一筹,但它有个绝妙的好处——极易调和!
又能与各种果汁、牛乳、甚至是冰品随意兑成果子酒、乳酒,口感千变万化。
极受那些闺阁小姐、文人雅士的追捧,让人这那叫一个流连忘返!”
他叹了口气,继续道:
“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京里不知从何处又流传开了一套名叫《三国演义》的新话本。
那话本讲的是汉末群雄争霸的故事,情节跌宕,人物鲜活,引得万人空巷。
而那金川楼,不知走了什么门路,竟独家拿到了这话本的宣讲权,每日说书场场爆满!
而他们一边说着引人入胜的《三国》,一边大力推销这易于调配、口味新颖的‘斟乾坤’,双管齐下,生意简直是蒸蒸日上,红火得不得了!”
张永春听到这里,眉头微微皱起,放下茶盏,看向赵罄,语气带着一丝审视:
“你急匆匆来找我说这个……莫非是你们赵家,见那‘斟乾坤’势头好,打算改弦更张,不再主要采买我的‘倾凉州’了?”
“哎呀!兄长!您这可就冤枉死弟弟了!”
赵罄一听,脑袋摇得像发面拨浪鼓一样,急忙辩解。
“兄长明鉴!
我家的‘琥珀香’虽号称大周第一,可市面上尚有几款名酒可与之勉强争锋。
可兄长的‘倾凉州’自问世以来,这么多时日,以其独特醇厚的葡萄风味与后劲,独步天下,何曾有过敌手?
如今好不容易才出了这么一款‘斟乾坤’,能在某一方面与‘倾凉州’稍加分庭抗礼,我家高兴还来不及,怎会因噎废食?”
他凑得更近,语气恳切:
“小弟此次前来,绝非为了减少采购,恰恰相反,是为了求购新的一批‘倾凉州’啊!”
张永春闻言,倒是有些诧异了:
“哦?你方才不是说,那金川楼如今主推‘斟乾坤’,生意火爆吗?你这批‘倾凉州’,又要销往何处?”
赵罄脸上顿时露出精明商人的笑容,解释道:
“兄长有所不知!
那汴京城偌大个地方,酒楼林立,又何止他金川楼一家独大?
往年因为他家势大,又与柴王府关系匪浅,我家的好酒,包括兄长的‘倾凉州’,大半都只能供给他们,价格也被压得死死的,利润薄得很!
如今好了,金川楼有了‘斟乾坤’这个新宠,对‘倾凉州’的需求必然有所下降,我等开心还来不及呢!
正好可以借此机会,将‘倾凉州’大量供应给其他早就望眼欲穿的酒楼、大户!价格嘛……自然也可以顺势往上提一提了!”
他搓着手,眼巴巴地看着张永春:
“不瞒兄长,就凭‘倾凉州’如今的名头,我这批还没影儿的货,都已经被几家大主顾预订得差不多了!
所以,兄长,我的亲兄长!还请行个方便,再拨给小弟家一批‘倾凉州’吧!
数量越多越好!”
张永春听着他的分析,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沉吟了片刻,才缓缓开口,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罄弟啊,不是兄长我不帮你。
只是……你也知道,这酿酒一事,讲究天时。
如今眼看已是冬日,天寒地冻,葡萄早已过季,新的葡萄尚未生长。
这‘倾凉州’的酿造,全赖夏秋积存的葡萄,存量有限,后续生产也难以为继啊……”
赵罄一听,脸色顿时一白,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兄长……您……您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这酒,以后都……供不上了?”
这可关乎他赵家和他自己亲娘的安全啊!
张永春看着他瞬间惨白的脸,话锋却又是一转,摆了摆手道:
“唉,你我兄弟,我岂能看你作难?这样吧……”
他沉吟着,仿佛下定了决心,从袖中取出一张早已准备好的、画着简单示意图的纸张,摊在赵罄面前。
“既然罄弟你家在汴京及周边人脉广阔,地头也熟。
我正好有意,要扩大酿酒规模,建立几个大型酒窖,以备不时之需,同时也想尝试酿造一些……类似‘斟乾坤’那样的新酒品。”
说着,张永春指着图纸上的几个标记点。
“你回去之后,便上报家族,就说我张永春,需要在这几处交通便利、靠近水源的地方,划出些地盘来。
也好用于修建酒窖和酿酒工坊。
地方不用太大,但位置一定要好。只要这事能办成,‘倾凉州’的供应,兄长我自有办法替你解决。”
他抬起头,目光深邃地看着赵罄:
“如何?”
划地盘这东西自己下场实在是太垃圾了。
有现成的帮手,谁还用自己啊!
赵家这么大的树,自然是要乘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