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兰镇,黜置使府邸的内书房中,炭火盆里烧得正旺,驱散了初冬的寒意。
唐清婉坐在书案旁,面前摊开着几本厚厚的账册,她纤长的手指熟练地拨弄着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声响。
虽然张永春用计算器很快就能算明白数量,但是对于唐清婉来说,点账目是一种快乐。
就类似于每个月月底老太太回找老头要工资一样,主打一个仪式感。
随着手里的算珠声暂歇,唐清婉抬起头,转头看向正悠闲靠在躺椅上、闭目养神的张永春,语气带着一丝不解和惋惜。
不解是因为心里有问题。
疼惜是因为这几天张永春的劳累她也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毕竟昨天晚上主要都是她动弹的。
把手放下,唐清婉走了过来,躺在那张专门准备能躺两个人的躺椅上。
“那柳升……就这么让他轻易死了?未免太便宜他了。”
张永春眼皮都没抬,声音懒洋洋地传来:
“那还能怎么办?
我倒是想把他拖到镇中心,当众千刀万剐,也好让那些被他欺压过的百姓出口恶气,顺便给其他蠢蠢欲动的人立个‘好’榜样。
可然后呢?
魏王府那边,我怎么交差?
总不能真跟王爷说,我把他派来的镇监给凌迟了吧?”
唐清婉闻言,欺身而上,转而正色看向张永春:
“那……如今的赤城镇,你当真打算让那个叫严其参的字纸店老板来当这个家、做这个头儿?”
张永春终于睁开眼,坐直了身子,顺道躲开了那条开始往草丛里面钻的大白蛇。
他的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却又十分的坚定:
“不是我想让谁做。
而是眼下,整个赤城镇里,识文断字、有点威望、又能让普通百姓稍微信得过的,只剩下这个严其参了。
这矮子里面拔高个,没得选。”
“这又是为什么?”
唐清婉秀眉微蹙,她不理解。
“按理说,整个赤城镇都是人家魏王府的产业。
这柳升没了,王府再派一个新的镇监过来接手,名正言顺,不是更好?也省得我们沾这麻烦。”
张永春摇了摇头,毕竟是自己的娘们,笨就笨点吧。
他耐心解释道:
“现在的赤城镇,和平时不一样。
往日里,庄合跟柳升这两个狼狈为奸的家伙,如果只死了一个,局面都还好控制。
可现在是镇监和督监这两个最高职位的人同时毙命,整个镇子的管理建制等于塌了一半!
若是王府新派来的镇监,再配上一个不知根底的督监,两人若是再次勾结起来,以严其参一个外来商户的身份,如何制约?
根本斗不过。”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避开逐渐挪过来的唐清婉。
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略显萧索的庭院,继续道:
“而且,更重要的是,赤城镇刚被柳升那厮狠狠搜刮过一遍,如今人心惶惶,家家自危。
这种时候,急需一个大家相对熟悉、知道根底的人上来稳住局面,安抚人心。
严其参在镇上多年了,平日里待人还算和气,也认得些人,他出面,总比一个空降的、完全陌生的官老爷更容易被接受。”
他转过身,目光炯炯地看着唐清婉:
“最关键的是,如今的赤城镇百废待兴。
明年的春耕在即,夏税也要筹备。
若不是一个熟悉本地情况、知道各家各户底细的人上来主持,整个镇子明年的春捐夏税怎么收?
收不上来,你让王府怎么看?
让朝廷怎么看?
到时候,板子还不是要打到百姓头上?”
唐清婉听他说得条理清晰,不由得点了点头,随即又莞尔一笑,打趣道:
“说了这么一大通,道理都在你这边。
那……我们张大将军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啊?
真就只是为了稳定局面,收缴税赋?”
张永春走回书案前,脸上露出一丝狡黠的笑容,压低声音道:
“还能怎么想?当然是趁着这段赤城镇权力真空、百废待兴的时候,把我张大将军的‘恩德’,好好传扬下去啊!
让赤城镇的百姓都知道,是谁赶走了柳升,又是谁派来了能让他们喘口气的‘自己人’!”
他轻轻拍了拍桌子:
“好了,账目清点完了吗?
柳升名下,除了那些浮财,可还有什么像样的产业?”
唐清婉这才白了他一眼,扭着韵味越发浓重的身躯,来到桌前,重新拿起账册。
她娴熟的翻到某一页,指给他看:
“早就清点完了。
喏,而今赤城镇最大、位置最好的一家临街商铺,三进的大院子,连带后面的仓房,地契也都赫然在柳升名下,估计也是他巧取豪夺来的。”
张永春冷笑一声:
“呵,倒是会挑。正好,替咱们省事了,连购置的麻烦都免了。”
他随即提高声音,朝外面喊道:
“来人!”
早已候在外间的何书萱应声掀帘而入,盈盈一礼:“爷,您有何吩咐?”
张永春从书案上拿起一封早已写好的信,递了过去:
“吩咐下去,派个稳妥的人,快马加鞭,把这封信送给赤城镇的严其参。
告诉他,让他准备好。”
何书萱双手接过信件,有些疑惑地重复了一句:“准备好?”
张永春肯定地点点头,语气带着不容置疑:
“对,准备好——坐稳那赤城镇监镇的位置。”
“是,爷!”
何书萱不再多问,小心地将信件收好,转身退了出去。
唐清婉看着何书萱离开,这才好奇地问:
“郎君,你要柳升名下那家最大的商铺,是打算开什么新买卖?
咱们福兰镇的产业还不够你忙的么?”
张永春笑了笑,脸上带着一种唐清婉看不懂的、混合着野心和戏谑的神情:
“当然是要开……这天字独一号,旁人想都想不到的买卖!”
唐清婉皱了皱眉,嗔怪道:“神神秘秘的,奇奇怪怪。”
就在这时,刚离开没多久的何书萱去而复返,脚步比之前急促了许多,脸上带着一丝紧张,掀帘便道:
“爷!”
张永春一愣,诧异道:
“你怎么回来了?信没送出去?”
何书萱连忙摇头,急声道:
“不是信的事!是……是赵镇监来了!
人就在前厅等着,说是有要事,必须立刻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