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王府内符双袖的闺阁,是按照特殊的形制建造的。
所用的格式乃是十分逾矩的嫡长子的制式不说,就连幔帐用的也是紫藤萝。
此时,暖阁里熏香袅袅,炭盆烧得旺旺的,驱散了冬日的严寒。
而符双袖却毫无形象地瘫在铺着厚厚锦褥的拔步床上,两条腿无聊地晃荡着。
伸手拉着一旁的紫藤萝,她拖长了声音哀叹:
“哎呀——好无聊啊——无聊死了——!”
一旁侍立的小丫鬟见状,小心翼翼地提议:
“小姐,可是想在屋里‘搏叉’解闷?”
反正符双袖平日里也就这点爱好了。
而符双袖却有气无力地摆了摆手,连脑袋都懒得转一下,一翻身,两块芙蓉糕哆嗦了一下:
“这大冬天的,在屋里搏叉太闷了,出去又冻得人鼻子发红。
若是去前院那儿搏叉,一来一回也费事得很,不玩了不玩了。”
她说着,从枕边摸出那对张永春所赠、触手温润的“玲珑骰子”。
这宝贝她现在几乎是天天放在身边把玩,她可太喜欢这东西了。
要知道水晶,玛瑙这等东西,都会有晶石的特性,冰冷无比。
但是她这对骰子却无比的润滑,怎么盘都润滑。
一块钱六个的塑料骰子在纤细的手指间,以一个张永春估计都接不住的速度,灵活地盘玩着。
符双袖目光望着帐顶,带着点期盼嘀咕:
“希望这次符老二去北边,能带些新鲜有趣的好东西回来……”
就在这时,一个守在门外的粗使丫鬟掀帘进来,屈膝禀报:
“小姐,二管家回府了。”
符双袖闻言,两块芙蓉糕一触床,整个人立刻从床榻上弹坐起来。
小脸上瞬间焕发出光彩,急切地问道:
“符端回来了?他带着什么回来的?可是又有什么新奇玩意儿?”
那粗使丫鬟摇了摇头:
“回小姐,符二管家是一个人回来的,没见带着什么箱笼物件。”
“一个人回来的?什么也没带?”
符双袖脸上的兴奋如同被戳破的泡沫,迅速消散。她悻悻地重新瘫倒回柔软的锦被里,嘟囔道:
“那就没意思了……白高兴一场。”
旁边的贴身大丫鬟轻声提醒:
“小姐,您不去前院看看吗?王爷和王妃想必正在见二管家。”
符双袖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骰子,懒洋洋地道:
“去干什么?
符端这么急匆匆地独自回来,连行李都顾不上,定然是有要紧的正事禀报父王母妃。
我一个姑娘家,掺和得越多,将来被念叨、被牵扯的麻烦事就越多。
随他去吧……”
她将骰子高高抛起又接住,语气带着一种置身事外的洒脱:
“只要有甘醇的‘倾凉州’喝,有这精巧的骰子耍子。
府里谁管事、外面谁来了,关我什么事?
我才懒得管呢。”
而此时,魏王府前厅内,正厅的气氛与后院的慵懒截然不同。
符端风尘仆仆地跪在堂下,恭敬行礼:
“奴才符端,叩见王爷,王妃,千夫人。”
端坐于主位的符震戎看着堂下独自一人的符端,眉头微蹙,语气带着疑惑:
“怎么是你一个人回来的?车队呢?”
符端连忙将头埋得更低,语气谨慎:
“回王爷话,此事关系紧要,奴才不敢耽搁,便斗胆脱离了车队,快马加鞭先行赶回府中禀报。
擅自行动,请王爷恕罪!”
符震戎与身旁的李素嫦交换了一个眼神,神色凝重了些:
“哦?什么事情如此急迫?恕你无罪,起来回话,仔细道来。”
一旁的千月娇很懂事的福身退下。
这就不是她能听得了。
“谢王爷恩典!”
符端松了口气,站起身来,却依旧微微躬着身子,双手将一封书函高举过头顶。
“王爷,此乃北地福兰镇黜置使张永春张将军,给王爷您的回函。”
符震戎伸手接过,可他的注意力却不在信上,他更关心另一个问题:
“回函不急。
孤问你,那柳升呢?
他现在何处?
可一并带回来了?”
符端心知关键问题来了,赶紧按照准备好的说辞回禀:
“回王爷,那张将军是个办事周全的。
他原本已派遣了一队精锐的捧日军士卒,押送着柳镇监前来王府。
不料……不料行至半路,竟遭遇了大股暴民袭杀!
那些捧日军士卒确实无比悍勇,拼死抵抗,奈何暴民人数众多,且状若疯狂……
最终,虽奋力搏杀,却……却没能保住柳镇监的性命。”
他话语中适时地带上了一丝惋惜与后怕。
当然,这是真的,惋惜柳升的死不说,更后怕那些暴民。
真是该杀。
“什么?柳升死了?”
听说了这个结果,符震戎的眉头彻底拧成了一个疙瘩。
一旁的李素嫦眸光一闪,开口问道,声音清冷:
“符端,你可亲自验看清楚了?
莫要是某些人贼喊捉贼,演的一出好戏。”
符端连忙保证:
“回王妃话,奴才确实验看清楚了!
柳镇监的尸身……奴才亲眼所见,绝无虚假。
不仅是我,整个车队的人当时都在场,都看到了那惨烈景象。
那一众捧日军士卒,个个精悍,即便断臂断腿者比比皆是,浑身浴血,却依旧坚守岗位。
一个个护着柳镇监的尸身,其忠勇之气,绝非作伪。”
他顿了顿,仿佛才想起另一件事,补充道:
“哦,对了,王爷,王妃。
那张将军还特意命奴才,将柳升在赤城镇搜刮的所有不义之财,登记造册,全部上交王府。
所有财物的明细单据,就附在这信函之内。”
大好事要放在坏事后面说,这样才能兜底。
符震戎闻言,这才伸手接过信函,拆开迅速浏览起来。
而当他看到附在信纸后面的那份长长的财物清单时,眉毛不由得惊讶地耸动了一下。
他沉默片刻,摆了摆手,对符端道:
“行了,此事孤知道了。你一路奔波也辛苦了,先下去歇着吧。”
符端心里悬着的大石终于落地,连忙躬身:
“是,谢王爷体恤!奴才告退。”
说完,恭敬地退出了正厅。
符端一走,符震戎便将那张单据递给了李素嫦。
李素嫦接过来,目光扫过上面列出的金银珠宝、古玩玉器的数目,秀眉也是微微一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符震戎看着她,沉声道:“嫦儿,你看这……”
李素嫦放下了手中的单据,神色已然恢复了平静,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她端起手边的茶杯,轻轻拨了拨浮沫,语气淡然,带着一种见惯风浪的沉稳:
“既然人都已经死了,那便死了吧。”
“些许钱财,入库便是。”
“此事,随他去吧。”
她的语气轻描淡写,却为柳升之事,画上了一个看似平淡,实则意味深长的句号。
毕竟一条人命而已。
这王府里面,什么都缺。
就是不缺人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