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得意的时候,你每个头发丝都写着神清气爽。
而马鸢邈现在就是这样。
马家大嫂看着马鸢邈方才呵斥婶娘、将其轰出门去的那股子不容置疑的气势,就知道自己这小叔子不一样了。
而此时再看他虽风尘仆仆,但眉宇间已非昔日行商时的谨小慎微,反而透着一股沉凝与底气,心中不由一动。
心说叔叔这番回来,怕是真在外面闯出些名堂了。
她拭了拭眼角的泪,声音不经意间已经带着下位对上位者的畏惧,轻声问道:
“叔叔啊,你这一去经年,看你这气度……可是在外头……赚了大钱了么?”
一听这话,一旁的稍微丰滚些的二嫂也赶紧凑上前,话里话外都带着期盼的诉苦道:
“是啊,叔叔!
你这一走就是数年,家里没了顶梁柱,我们几个妯娌拉扯着孩子,守着这点家业,真是难死了。
也真是强撑着才没散了架,日子……着实不好支应啊。”
就在这时,马鸢邈的原配夫人走了过来。
她性子温婉,不似嫂嫂们那般急切,只是关切地看着丈夫,柔声道:
“夫君一路劳顿,想必累了,妾身这就让绵儿去打热水来,给夫君洗漱解乏。”
她是真关心自己爷们啊。
而马鸢邈却摆了摆手,他知道,只要那便小邹学士的黄绫缎子一送进去,不出一会就会有人来找。
将目光扫过围拢过来的家人,马大销冠的神色郑重起来:
“洗漱却先不急。
我此次回来,除了探视家人,确有一件紧要之事,需与嫂嫂们和贤妻商议。”
几位嫂子相互对视一眼,心中更是笃定这小叔子今非昔比。
大嫂作为尺寸和地位的总代表,立刻表态,言语间充满了倚重:
“叔叔,老话说得好,‘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亡从子,子小从叔’。
如今宝儿他们还小,我们几个都是妇道人家,不懂外面的大事,这个家,自然全听叔叔你做主!”
马鸢邈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分量。
这种分量,叫体制:
“不瞒嫂嫂、贤妻,我此番北上,机缘巧合,侥幸入了一位贵人。
一位京中爵爷的法眼。
此番,蒙他赏识与提携,如今,我已在太学院中谋得一职,任督学官。”
督学官这个职位听着挺好听吧,但其实这名字里掺了大水了。
督学,指的是监督学习。
那谁说保安看大门不算监督学习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个太学的职位,确实是郭恩发下来的没错。
当然,发的时候是不是拧着鼻子发的,张永春又用了什么办法你就别管了。
说到这,他故意顿了顿,留意着家人脸上瞬间凝固的惊愕,心里小小的爽了一把,才继续道:
“因我办事还算勤勉,君上还特赐了我一份告身。”
说着,他从随身的袖囊之中,珍而重之地取出一封折叠整齐、以明黄绫缎为封的帖子,递给了自己的妻子:
“贤妻,你且收好。
此乃……当今陛下亲准,赐予我的授告奏身。”
“太……太学督学官?”
大嫂猛地吸了一口气,眼睛瞬间瞪圆了,声音因激动而有些发颤,听着就跟戴了小插件一样。
“叔叔,你……你此话当真?
是……是京城里那个,天下读书人顶礼的太学?”
要知道齐鲁人对于编制的渴望是顶级的,而太学的督学官,还有陛下的御赐,这是什么,这就是金饭碗啊!
马鸢邈迎着家人难以置信的目光,缓缓而坚定地点了点头:
“正是。天子脚下,太学首院。”
此时马鸢邈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哎呀,爽啊。
比打胶第二发还爽啊!
随后,他环视一圈,语气变得更加肃穆:
“因此,我此次归来,并非仅为私事,更是身负圣命,代天行差。
此后,我需常驻京城。
今日归来,便是想问嫂嫂们与贤妻一句……”
他目光诚恳地看着几位寡嫂嫂:
“可愿随我一同迁往京城居住?”
当然,他迁走这几个嫂子不是为了别的,主要是为了给张永春吃个定心丸。
他深知自己是在张永春手底下讨饭吃的,因此家小若是都不在,这主家再怎么样也不会全然安心。
而且他在京里行走,家小们在曲阜,也会受到辖制。
不如一起背靠大树好乘凉。
嗯,绝对不是为了风韵的大嫂,鼓胀的二嫂,泼辣的三嫂……
而他这话说出来,就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几位嫂子愣了片刻,随即脸上爆发出狂喜之色!
“这还用问吗叔叔!”
三嫂激动得声音都变了调,如果说刚才还是事中,那现在就是尾声迭起了。
“叔叔如今是京官了!是天子的近臣!我们自然要去京城享福的!”
一旁的二嫂也是媚光四射的看着他。
“是啊是啊!叔叔有这等前程,我们做嫂子的,岂有不去帮衬、不去沾光的道理!”
“去了京城,宝儿他们也能有个更好的前程!”
大嫂更是连忙拉过自己年幼的儿子,催促道:
“快!宝儿,快来给你小父磕头!
以后你小父就是你的依靠,你的前程,都指着你小父了!”
那小孩子懵懵懂懂,但也知道听话,上前就要给马鸢邈行大礼。
这年头还没有多尔衮给大家上课,所以帮助亡兄养孩子这种事还算是美谈。
而就在这家人沉浸在巨大惊喜和对未来憧憬之中时,院门外,那如同跗骨之蛆般的拍门声又“砰砰砰”地炸响起来!
不过这回比之前可更加猛烈,伴随着老姨娘气急败坏的破口大骂:
“马鸢邈!你个杀千刀的短命鬼!下流胚子!敢推搡老娘?你给老娘滚出来!”
“你这先克死爹娘,后又克死兄弟的丧门星!天煞孤星!你别躲在里面不出声,我知道你在家!有种你出来!”
要不咋说自古以来老娘们骂街就是狠呢,这一阵输出。
“开门!快开门!不然老娘咒你不得好死!”
眨眼间污言秽语如同脏水般泼洒进来,瞬间将方才的喜悦气氛冲得七零八落。
马鸢邈眉头紧紧皱起,脸色阴沉下来。一旁的妯娌和妻女也都慌了神,围拢过来,面带忧惧:
“叔叔,这……这可如何是好?”
“夫君,她这般闹将下去,街坊四邻都听见了……”
要是放在以前,泼辣的三嫂子早就出去俩人中路对狙了。
但是现在马鸢邈地位上来了,大家也都听他的。
眼看着门外的叫骂声愈发不堪入耳。
就在这时,只听得那老姨娘似乎对旁边什么人吩咐了一句:“……来,看我给他来个‘香’的!”
接着便是一阵摸索和恶臭隐隐从门缝传来,顿时屋里几个人脸都白了。
这也太损了吧!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街口方向,突然传来了三声清脆响亮、极具官威的鸣锣之声!
“哐——哐——哐——”
紧接着,一个拖长了腔调的吆喝声穿透了叫骂,清晰传来:
“知——县——大——人——到——!”
门外,那刚刚提起粪桶、准备奋力一泼的老姨娘,闻声如同被施了定身法,整个人僵在原地。
她万万没想到知县老爷会突然来到这偏僻的青箱街!
极度的惊骇之下,她手一软,那桶污秽之物没能泼向大门,反而“哗啦”一声,尽数倾泻在了她自己身上!
好东西是一点都没糟践,那叫一个匀实。
顿时,恶臭弥漫开来。
而老姨娘呆立原地,满头满脸都是污秽,狼狈不堪,她浑然不觉,只是张大了沾着韭菜丝的嘴巴,脸上充满了极致的错愕与惊恐,失声喃喃:
“县……县尊老爷?他……他怎么会来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