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在孔圣故里做官的老爷,韩明是痛并快乐着的。
痛,是痛在虽然他是这地方名目上的父母官,但是问题是父母头上还有祖爷爷祖奶奶。
孔府这座大山压的他半死不活的。
而快乐,也是因为背靠着孔府这颗大树确实好乘凉。
因此一开始听说有太学学子求见,他还以为是来找自己投门路的。
知道见到了那黄绫御帖,他才明白,自己这治下竟然又出了一只金凤凰!
来不及多说了,他必须立刻贺喜。
于是,当知县韩明兴冲冲地带着仪仗来到青箱街马家门外时,直接就被熏了个半死。
好家伙,人还未到近前,一股浓烈的恶臭便扑面而来,熏得他一个趔趄,差点背过气去。
他赶紧捂住口鼻,定睛一看,只见一个浑身沾满污秽、狼狈不堪的老妇正站在马府门前,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嚷嚷着。
韩明顿时大怒,这成何体统!
这可是马督学的府邸!
就算以前不是府,现在也是了!
他顿时指着那老妇人厉声呵斥道:
“哪里来的腌臜泼妇!敢在马督学府邸门前撒野胡闹?!来人!给我乱棍打走,莫要污了贵人的门庭!”
如狼似虎的差役们齐声应诺,抡起水火棍就冲了上去。那老姨娘见状,吓得魂飞魄散。
好家伙,差役的水火无情棍可不是闹着玩的,那说打死就打死啊。
此时也顾不得一身恶臭和啥体面了,她尖叫一声,连滚带爬地就往巷子深处逃去。
脸上带着还在蠕动的苍蝇宝宝们,老姨娘一边跑心里一边惊骇欲绝地翻腾:
“马督学?哪个马督学?他马鸢邈……什么时候成了督学了?!”
这突如其来的消息让她又惊又怕,隐隐觉得自己似乎闯下了弥天大祸。
而这时,韩明身旁机灵的小厮赶紧递上一方熏了香的手帕。
韩明赶紧接过来,用力捂住口鼻,这才感觉好了些,连忙示意手下上前叩门。
差役不敢怠慢,小心翼翼地避开门口的污秽,轻轻叩响门环,语气恭敬地高声通报:
“马督学!马督学在家吗?
我等是县衙的差役啊!
此时,县尊韩大老爷亲至,特来拜会,欲邀马督学移步一叙,共商大事啊!”
而院内的马鸢邈早已听到外面动静,整了整衣袍,这才缓步上前打开了大门。
这边门一开,那股残留的刺鼻气味还是让他胃里一阵翻涌,他强忍着,对韩明拱手道:“知县老爷……”
而话未说完,又是一阵反胃,他赶紧侧过头干呕了一声:“yue……”
韩明见状,脸上满是尴尬与歉意。
虽然这和他没关系,但是作为京官,即使马鸢邈是个根本啥也不是的寄禄官,也要比他大三级呢。
更别说现在人家有王命在身呢。
他连忙上前一步,拱手还礼:
“马督学受惊了!
此等腌臜之地,实在不是说话之所。
下官已在城中金声楼备下雅间,还请督学移步,我等前往详谈,如何?”
马鸢邈顺了顺气,点头道:“如此甚好。”
一旁早有准备的小厮连忙上前请示:
“马督学,不知您出行是习惯骑马还是坐轿?
小的们为您备下了一乘暖轿,一匹快马,您看……”
马鸢邈略一沉吟,如今虽有了官身,但毕竟刚回故乡,在上官面前也不便过于张扬,便道:
“既是回乡,不好跋扈,那就坐轿吧。”
当然,主要也是他想做做知县老爷的轿子。
“是!”
而闻言的小厮连忙引着他走向那乘四人抬的蓝呢暖轿。
随着三声开道的铜锣响起,马鸢邈乘坐的轿子被稳稳抬起,在一众衙役的簇拥和韩知县的陪同下,向着金声楼而去。
街角,那个躲在杂物筐后浑身恶臭的老姨娘,偷偷探出头,眼睁睁看着马鸢邈被知县如此礼遇,坐着只有官身士绅才能享用的暖轿离去,惊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
她喃喃自语,脸上又是后悔又是贪婪:
“这……这马鸢邈当真出息了,竟成了连县太爷都要巴结的人物!
不行……我得赶紧回去,把压箱底的好东西找出来,准备份厚礼……现在去赔罪,说不定还来得及……”
而这边她正琢磨呢,那边马鸢邈的轿子就稳稳停在了金声楼气派的大门前。
倒不是豆腐偷懒,给金川楼找个连锁姊妹店,这金声楼的名字还真是出自论语中,‘金声而玉振之也’的名字。
这边他刚下轿,金声楼的辜掌柜就满脸堆笑地迎了上来,态度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情恭敬:
“哎呦!马督学!多日不见,没想到您竟已高升,荣归故里!真是可喜可贺,可喜可贺啊!”
马鸢邈看着这位往日里自己连见都见不着的大掌柜,如今这般谦卑,心中了然,面上却只是淡淡一笑:
“辜掌柜亲自在门口迎客,可是少见的很呐。”
辜掌柜脸上笑容更盛,腰弯得更低:
“马督学您这是说的哪里话!
您这样的内廷贤才、天子近臣荣归,小的没能早早登门道贺,已经是天大的怠慢了!
该打,该打!
来来来,快请进,韩知县和诸位老爷都已等候多时了!”
明明一个面圣都没见过的人,在这就成了内廷贤才,马鸢邈都觉得他捧假了。
但是该说不说,是真爽啊。
在辜掌柜殷勤的引领下,马鸢邈和韩明步入金声楼。
而一进大堂,马鸢邈便察觉到不对。
这往日里座无虚席、喧闹非凡的金声楼,此刻竟是空空荡荡,除了垂手侍立的伙计,再无一个闲杂客人。
马鸢邈面露诧异,看向韩明:“韩知县,今日这金声楼……?”
韩明脸上露出得意的笑容,拱手道:
“既然是宴请马督学您,那些不相干的闲杂人等,自然要暂且回避,免得扰了督学的清静。
下官已将此楼包下,专为接待督学。”
“韩知县有心了。”
马鸢邈微微颔首,这老登今天是下了血本了。
平日里连生日一年都要过两次的主,竟然舍得包楼……
哎等等,也有可能是辜老扣自己清空的也不一定。
“马督学,请随我来,这边请!”
就在马鸢邈琢磨的时候,韩明赶紧侧身引路,两人穿过寂静的大堂,走向最里面一间装饰最为奢华雅致的包厢。
韩明上前亲自推开包厢的雕花木门,侧身道:“马督学,请!”
马鸢邈迈步而入,目光一扫,只见包厢内早已坐满了人。
除了对门的小邹学士外,剩下的,一个个都是锦衣华服,正是仙源县乃至鲁东地面上有头有脸的豪绅大户。
他们这群人见到马鸢邈进来,纷纷起身,脸上堆满了热情乃至谄媚的笑容。
这种场景但凡放在现代出现,那基本任何一个齐鲁人都会下意识的端起酒杯表示我跟一个。
然而,马鸢邈的目光却越过这些熟悉或半生不熟的面孔,精准地落在了站在主位稍后侧。
哪里坐着一个穿着看似朴素实则用料极为考究、气质沉稳的中年男子身上。
而那人并未像其他人一样急于上前寒暄,只是微微垂首,姿态恭敬,但马鸢邈一眼便认出,那是曲阜孔府,当代文宣公孔宗平府上的大管家!
马鸢邈心中顿时冷笑一声,面上却不露分毫,依旧带着从容的笑意,与迎上来的士绅们周旋。
“呵,正主儿果然来了。今天我这‘典天券’的大买卖,成败恐怕就要落在这位孔府大管家身上了。”
我为的就是你来的!
爵爷啊!
我马鸢邈,今天就要报答你的恩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