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大郎,这个昔日赤城镇横着走的胖屠户,此刻脸上却堆着近乎谄媚的笑容,对着那埋头记账的计数官点头哈腰道:
“管爷,小的今日……不要铜钱,烦请您都给俺折成……工分吧!”
没办法,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更别说他们现在居住的地方连个屋檐都没有。
而那计数官闻言,从账册上抬起头,有些诧异地打量了彭大郎一眼,随即笑了,语气带着几分好奇:
“说来也真是奇了怪了。
你们这些新来的,初到福兰镇,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正是需要现钱安家糊口的时候,怎么一个个的,反倒都盯着那暂时不能吃不能喝的工分?
要那虚名作甚?”
彭大郎赶紧把腰弯得更低,语气诚恳得跟昨晚张永春房间里的床垫一样,潮的几乎要滴出水来:
“哎呀,管爷您有所不知!
俺们这些落难之人,能在这福兰镇有口饭吃,有活计做,全仗着张将军天大的恩惠!
将军仁义,收留我等,如今又刚在赤城镇那边置办了新产业,听说花销巨大。
这……这定然是钱财不丰的时候,我等受了将军活命之恩,怎么能不体恤将军的难处呢?
这铜钱,俺们能省一点,将军那边就能宽裕一分不是?”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了忠心,又显得深明大义,真是从上到下都充满了忠诚。
让计数官也听得连连点头,脸上露出满意的神色:
“好!算你是个明白人,说话中听!
行,俺给你记下了,今日工钱,折合二十个工分!
去吧!”
计数官提笔,在彭大郎的名下郑重地添上了一笔。
“谢管爷!多谢管爷!”
彭大郎顿时欢天喜地,对着计数官作了个揖,转身挤出人群,匆匆朝厂门外跑去。
门口,他那原本和一头大猪不相上下,现在却因为数日饥饿看着跟小猪一样的妻子正搓着手,焦急地张望着。
俩眯缝眼见他出来,连忙迎上前,压低声音问道:
“郎君,可……可成了吗?”
彭大郎顿时挺直了腰板,脸上恢复了往昔几分自得,用力拍了拍胸脯:
“哼!俺彭大郎出手的事情,还能有不成之理?
二十个工分,已经稳稳当当记在账上了!
浑家你瞧着吧,等咱们攒够了一千个工分,就能去换那‘暂住证’!
到时候,咱们就是正儿八经的福兰镇人了,看谁还敢瞧不起咱们!”
他可是知道这福兰镇人有多少福利的,傻子才愿意回赤城镇。
进厂打工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做挂面有什么盼头,真正有盼头的,肯定是要为将军献上忠诚啊。
他妻子闻言,脸上先是一喜,嘴里习惯性地夸了一句:
“郎君真厉害!”
但这边话刚出口,她猛地回过味来,眼睛瞬间瞪圆了,惊诧地失声叫道:
“等、等等!郎君啊!你……你说你今日一个铜钱没要,全记了……二十个工分?”
彭大郎不明所以,点头道:
“是啊!二十个!怎么了?
这离一千个不久又近了一步!”
“哎呦我的傻郎君啊!”
他妻子急得直跺脚,扯着他的袖子,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这二十个工分你都记了,一个子儿不拿回来,咱们……咱们今日的嚼裹可怎么办呀!
你我这初来乍到的,兜里比脸还干净,穷得叮当响!
难不成……难不成今晚要喝西北风,活活饿死不成?”
她都想吃那街市上的肉夹馍多久了,就等着拿回来钱去吃呢。
而彭大郎见妻子这般惊慌,反而露出了“妇道人家见识短”的表情。
这年头没有小红书,他想干啥就干啥。
彭大郎一把拉住妻子的胳膊,低声道:
“你这蠢婆娘,瞎叫唤什么!
俺既然说了自有打算,自然就有俺的算计!
走,先跟我回厂里!”
说罢,他不容分说,拉着将信将疑的妻子,又转身回到了嘈杂而充满血腥气的肉联厂大院。
张永春的这座肉联厂,其实最主要的任务和肉没多大关系。
主要是处理骨头。
老娘从老米那边收了不知道都多大岁数的冻牛骨,现在急需人手做筋肉分离,因此张永春就开办了这么个产业。
俩人刚进院门,就看见组长谷二正提着一大包剃得干干净净、准备拿去熬汤的骨头走出来。
这骨头算是福利,张永春说过,所有肉联厂的佣工,只要是我福兰镇的人,每日可以领二斤牛骨回去熬汤。
只要第二天将牛骨送回即可。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将军要熬完了汤的骨头,但是这对于佣工们来说可是个大好的消息。
骨髓油也是好玩意啊。
谷二原本也是流民出身,如今凭着勤快和听话,在厂里混了个小组长,管着彭大郎他们十几号人。
因此对于这等好东西,自然也是不会放过。
而彭大郎一见谷二,赶紧松开妻子,上前两步,恭敬地拱手行礼:“组长好!”
他妻子也慌忙跟着行礼:“组长好!”
谷二瞥了他们一眼,见去而复返,只是淡淡地点了点头:
“嗯,回来了?没事就进去吧,准备准备,下午的工快开始了。”
彭大郎却没有动,脸上堆着笑,搓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开口道:“那个……组长啊,俺……俺有个事想问问。”
谷二停下脚步,看了看他:“嗯,有事就说,别吞吞吐吐的。”
虽然当初彭大郎为难过他,但是他也不会因为这点事情就给彭大郎穿小鞋。
那多看不起人啊,他自然是有别的办法。
而彭大郎深吸一口气,挺了挺他那依旧肥硕的胸脯,努力让自己的语气显得镇定而坚决:
“组长,俺听说……咱们厂里有规矩,只要工人愿意,一天在厂里干满六个时辰,厂里就……就管早食、晌食、晚食三顿饭。
而且,晚上还有炭火领,是么?”
谷二闻言,脸上露出了然的笑容,点了点头:
“是有这个规矩。怎么?彭大郎,你想清楚了,要上全工?”
彭大郎把胸脯拍得砰砰响,声音也洪亮了几分:
“是!组长!俺想清楚了,俺要上全工!
往后,俺一天就在厂里干足六个时辰!”
谷二笑了笑,伸手拍了拍彭大郎的肩膀。
“好样的!
那今天起,你便是上六个时辰的恩情岗!”
嗯,没错。
张永春把某为的那套东西也拿过来了!
爱将军,上全工!
我们都是爱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