黜置府内宅,唐清婉的房中,何书萱正踮着脚尖,仔细地整理着。
伸手将床帐边缘的流苏理顺,又把几个软枕拍得更松软些。
张永春每天晚上折腾,都多亏有何书萱收拾。
把床垫拿出去换成新的,又把锦缎的褥子放好,再把专门拿来接水的棉垫子放在床上,小丫头现在已经干活很利索了。
大中午的,窗外雪光映得室内一片明净,炭盆烧得暖融融的。
就在这时,外面廊下传来唐清婉带着些许无奈的声音。
“真的不必这样,我自己能走,哪有那么娇贵……”
何书萱只听得话音未落,房门就已被推开了。
挟着些微寒气,唐清婉被两个婢女小心翼翼地搀扶着走了进来。
何书萱闻声立刻转身,忙低头屈膝,规规矩矩地行了一礼:
“婢子见过主母。”
小丫头自然是很懂事的,因为年纪小,也没像她姐姐那样想得那么多。
唐清婉已挥退了那两个过分紧张的婢女,对何书萱温和地笑了笑:
“书萱在收拾呢?不必多礼。”
她说着,走到窗边的软榻旁,姿态依旧优雅,只是动作比往日更缓了些,慢慢坐了下来。
何书萱直起身,刚想问问主母是否要喝茶,房门又“吱呀”一声被推开。
张永春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眉头微锁,眼神一进来就黏在了唐清婉身上。
“爷。”
何书萱连忙又行礼。
张永春却仿佛没听见,径直走到唐清婉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柔,还带着点小心翼翼的探询:
“夫人,怎么样?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
酸的?甜的?我
这就去让人准备,不,我亲自去盯着!
现在可不能马虎!”
我儿子没出生,可别吃上预制菜啊!
唐清婉看着他这副如临大敌、又殷勤得过分的模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
伸出纤指点了点他的额头,眼波流转间带着嗔意:
“你这人呀……昨儿夜里不知是谁。
在我房里又是翻跟头,又是竖蜻蜓,折腾了大半夜,把我吵得不得安生。
那股子疯劲哪去了?
现在倒装起这细致体贴的样儿来了?”
张永春被她说得有些讪讪,但立刻又理直气壮起来,大手轻轻覆上唐清婉依旧平坦的小 腹,掌心温热:
“那能一样吗?昨儿是高兴!
现在是郑重!
夫人,你现在可是一身两命,这里头揣着我的种呢!
咱们老张家的香火,天大的事!”
一旁的何书萱原本正低着头,闻言猛地抬起头,一双杏眼睁得溜圆,小嘴微微张开,满是惊愕。
她看看唐清婉含笑的脸,又看看张永春郑重其事护着夫人小 腹的手,好半晌才消化了这个消息,脸上瞬间迸发出纯粹的喜悦,声音都带着雀跃:
“什么?!姐姐……主母有身孕了?!
天呐!
这、这真是天大的喜事!
奴婢给爷道喜了!给主母道喜了!”
她说着,竟欢喜得在原地轻轻跳了一下,眼睛里亮晶晶的。
这种表情一般张永春只在小丫头吃到蛋羹的时候才能看到。
张永春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小丫头,见她欢喜的模样,心头也是一畅。
嘿嘿一笑,长臂一伸,把何书萱也捞了过来,搂在身侧,伸手刮了刮她挺 翘的鼻尖:
“你这小丫头,今天嘴巴怎么跟抹了蜜似的?这么会说话?”
何书萱被他搂着,也不挣扎,仰着小脸,大眼睛眨巴眨巴,神情格外认真:
“没有呀!爷有了后,我们这些做下人的,开心难道不对么?
爷如今有这么大的产业,做着这么大的官,将来……将来总要有人继承呀。
现在好了,爷和主母有了小主子,我们都替爷高兴呢!
府里往后就更热闹,更有盼头了!”
要是别人说这话,基本都是假的。
但是何书萱说这话,那肯定是真的,这丫头就长了个吃心眼。
三斤半不算,他是ai,说出来了那就是系统错误了。
张永春听得心头熨帖,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道:
“好,算你会说话!爷今天高兴,晚上赏你顿好的!
想吃什么,自己去找李厨娘说,就说我准的!”
何书萱眼睛顿时亮得堪比星辰,脆生生应道:
“真的?!谢谢爷!婢子谢过爷!”
她欢喜得简直要蹦起来,但又记得主母需要安静,努力克制着,只把笑容绽得大大的。
张永春挥挥手:“去吧去吧,让你主母清净会儿。”
“诶!”
何书萱应着,又朝着唐清婉福了福身,这才像只快乐的小雀儿般,轻手轻脚却步伐轻快地退了出去,细心地将房门掩好。
唐清婉望着合拢的房门,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
“这小丫头,倒真是一颗干净剔透的心。
欢喜便是纯粹的欢喜。”
张永春重新挨着唐清婉坐下,不以为然道:
“什么干净心,那就是长了个吃心眼儿!
一听有好吃的,眼睛瞪得比谁都亮。”
他说着,又凑近些,竟小心翼翼地将耳朵贴到了唐清婉的小 腹上,嘟囔着:
“娘子别动,让我听听……听听我儿子动静。”
唐清婉被他这孩子气的举动弄得哭笑不得,伸手扶住他靠过来的脑袋,指尖穿过他浓密的发丝,语气满是纵容:
“这才将将两个月,能听出什么来?
稳婆都说,至少也得四五个月才能有些微动静呢。”
“听不出来也要听,”
张永春固执地保持着那个姿势,声音闷闷的。
“我就是想听。
这是我的种,我的后。”
唐清婉心头最柔软的地方被彻底触动了,她不再说话,只是温柔地、一下下抚 摸着夫君的头。
任由他像个大孩子般赖在自己身上,只不过这回不是脸朝里了。
室内炭火噼啪,气氛静谧温馨。
两人这般静静依偎了好一会儿,张永春忽然抬起头,坐直身子,脸上的温情未退,眼神却变得格外认真,他看着唐清婉的眼睛,缓缓开口:
“夫人。”
他顿了顿,声音平稳。
“想报仇吗?”
唐清婉抚 弄他发丝的手骤然一顿,脸上的温柔笑意也凝固了。
她低头,望进张永春深邃的眸子里,那里没有玩笑,只有一片沉静的笃定。
她沉默片刻,才轻声反问:
“郎君……怎么知道,我有仇在身?”
张永春握住她微凉的手,包裹在自己温热的掌心里,语气平静却洞悉一切:
“你堂堂辽国金兰公主,身份何等尊贵。
却隐姓埋名,流落至此,甚至一度要靠卖豆腐艰难度日。
若说这背后没有颠沛流离,没有血海深仇,我张永春第一个不信。”
电视剧里都是这么演的好吧。
唐清婉睫毛轻轻颤动,避开了他的目光,望向窗外皑皑积雪,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
“若是放在以前,这仇恨日夜啃噬我心,无一刻或忘。
我活着,仿佛就只为那一件事。”
她反手握住张永春的手,力道紧了紧,声音低了下去,却带着前所未有的柔软。
“可是现在有了你,有了这腹中的骨肉。
这福兰镇的日子,这有你的烟火气,竟让我觉得这般平静温暖,似乎也不错。
报仇雪恨,仿佛已是前尘旧梦,有些……遥远了。”
张永春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直到她说完,他才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拭去那不知何时溢出的一滴冰凉。
“夫人只需告诉我。”
他目光灼灼,不容闪避。
“想,还是不想?”
唐清婉迎上他的目光,那眸中深藏的火焰,在触及“报仇”二字时,终究无法完全熄灭。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那属于辽国金兰公主的锐利与决绝,如同冰层下的刀锋,一闪而逝。
“想。”
她吐出这个字,清晰而坚定。
“做梦都想。”
张永春笑了。
“那好。”
他声音不高,却字字铿锵。
“那就等着。”
“等着为夫,为你,为我们这未出世的孩子——了却这段仇怨。”
他抬眼,看向唐清婉微微睁大的美目,语气故意带上了几分轻松,却更显认真:
“不然,这口气一直堵在心口,郁结难舒……
我家夫人心情不好,我这儿子将来生出来,能健康欢实吗?
为了我儿子,这仇,也得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