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盈敛衽垂首,姿态恭谨得无可挑剔:
“奴奴见过铃安郡主。”
她从小天天就接受这些训练,什么眉眼,动作,都不用主动发挥就烂熟于心了。
看着眼前千娇百媚,尚未破身却已经有了氤氲之荣的李沐盈,柴韵瑶眯起眼。
小丫头拿目光像刷子一样,上上下下在李沐盈身上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柴韵瑶作为京里最大酒楼的主理人,又是老柴家的掌上明珠,见过的漂亮姑娘数不胜数。
她光正经带不正经的嫂子就有十七八个,个个都是好看的姑娘。
但是比起眼前的李沐盈来说,都逊色了几分。
明明这个女人恨不得浑身上下都写着‘我好弱,不要欺负我’,但是却总让人莫名有种想欺负她的冲动。
真是个妖精。
“我早就听说。”
柴韵瑶开口,声音依然是那样清脆如铃,就是语气却有些微妙起来。
“自当年违命侯归降以来,李家便归属于了赵家。
现在一看,大小周夫人果然国色天香。”
说着她顿了顿,看着李沐盈,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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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不得小周夫人能为广陵王挣来一个爵位。
现在就连子孙后代也如此我见犹怜。”
这话里的刺,藏得并不深,可以说是直接贴脸攻击。
李煜当年被永安王也就是他们柴家老祖宗柴荣领着赵匡胤打破之后,李煜的后宫连带着李煜就被赵匡胤俘虏了。
而自然,李煜的两个夫人也被老赵收进了房里。
只不过和上一辈子不一样,这辈子因为赵大活着,赵老二没有吃上李煜的剩饭,反而这碗剩饭让大周皇帝端走了。
而也因为主动贡献上去了这么一个美人,大周皇帝也十分大方的赦免了当初赵老二和他抢符家三娘子的事情。
不仅如此,后来封王的时候,陛下还大方的封了赵光义一个广陵王。
当然,别管这里面有没有枕边风的功劳,反正口实是落下了。
因此,整个京里都知道,赵光义的爵位是拿个娘们换来的。
而李沐盈听到这,也轻轻咬了咬下唇,贝齿在嫣红的唇上留下浅浅的印子。
这话对她来说,算是挺有效的攻击。
间接性等于骂你祖宗是破鞋,这谁顶得住啊。
不过,她自小就受人嘲讽,早就习惯了,眼中的感情转瞬即逝。
她依旧垂着眼,声音平静得像钓鱼佬甩漂后的湖面,一个波纹都没有。
“不敢。
家祖陇西郡公自被郡主家族收服,归顺大周以来,颇受皇恩,阖族感念。
奴奴一介贱女,承蒙郡主万金之躯挂念,实是惶恐。”
柴韵瑶眉头一挑。
她将违命侯换成了朝廷后来追封的陇西郡公不说,又将柴韵瑶的讥讽还说成了挂念。
一番言语间滴水不漏,又没驳斥柴韵瑶的面子,也兜住了自己的里子。
这娘们嘴挺厉害啊。
“你是在驳斥本宫不成?”
咳嗽了一声,柴韵瑶声音拔高了些。
她要看看这娘们能忍到什么时候。
李沐盈依旧垂首,还是那副弱风扶柳的样子:
“不敢,不敢。
奴奴只是……感谢郡主鸾恩。”
一字一句,礼数周全,谁都挑不出来毛病。
柴韵瑶盯着她看了片刻,忽然迈步上前。
她伸手,用食指和拇指轻轻搭住李沐盈的下巴,将那低垂的脸蛋抬了起来。
动作不算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李沐盈没有躲。
这个动作但凡换一个人来做,都会产生反向效应。
但是很可惜,柴韵瑶本来是就是个漂亮姑娘。
两个美人面对面,反而有种一加一大于二的感觉。
李沐盈也没躲开,任由柴韵瑶抬着她的脸,只是眼帘依旧垂着,长长的睫毛轻轻颤抖着。
一张脸在冬日稀薄的光线里,白得像上好的宣纸。
唇色嫣红,鼻梁挺直,眉如远山,自是极美的。
柴韵瑶的美,美得清冷,美得疏离,像雪地里的一枝红 梅。
不懂吧,哎,我换个通俗易懂的解释。
堪比夏天冰镇冰红茶的第一口。
懂这个含金量了吧!
柴韵瑶仔细打量着,嘴中啧啧称奇。
“啧……啧……”
那声音在安静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一旁侍立的黄鹂脸色发白,手指绞紧了衣角。
而蔡小达等厢军更是眼观鼻鼻观心,大气不敢出。
这也是我们能看的?
不敢看不敢看。
只有李沐盈,依旧一动不动,看着像一尊精致的瓷偶。
盯着李沐盈看了半晌,柴韵瑶见她也不挣扎,才终于无趣松开了手。
玩死鱼没有意思,她更喜欢哪种噼里啪啦活蹦乱跳的。
伸手从蔡小达手中接过那卷礼单,柴韵瑶拆开封套,展开扫了几眼。
礼单上列着几样东西:西域金沙一斛,玉璧一对,夜明宝珠一双。
要说都是好东西,却算不上多么稀罕。
对宋王府来说,这样的礼,未免有些太轻了,轻的就像是莎弥拉弹出来的硬币,侮辱性都有些大于实际性了。
但是柴韵瑶却笑了。
那笑容里有一分了然,一分讥诮。
还有九十八分的张永春你个死男人你是真牛批你给老娘等着你在经历京里都能勾 引到宋王府的人给你送娘们你就准备等死吧。
“这般轻的礼。”
她伸手将礼单随手抛给蔡小达。
“宋王府也值得一送?”
李沐盈依旧低着头,声音轻得像羽毛。
当然,她这个羽毛不一样,别人说话轻的像羽毛是声音轻。
她的羽毛是轻轻抓在手里,然后在你的脖子下,腋下轻轻滑过……
让人又痒痒又刺激。
“年景艰难,王府也需节俭开支。
礼轻情意重,望郡主体谅。”
柴韵瑶看着她低眉顺眼的模样,心里暗骂了一句。
宋王府真是好大方。
她早就听说,李煜的血脉,如今就剩下这么一只孤女了。
而且,这孤女自幼修习诗词书画,色艺双绝。
按照她的理解,这娘们原本是该送 入宫中的……
却不想到头来,竟便宜了张永春那厮。
想到这,柴韵瑶脸上的笑容更深了些。
“好啊。”
她缓缓开口,缓步又往前走了一步。
“现在看来,这礼单上的东西……反倒是个陪衬。”
她本来就离得挺近的,这再向前一步凑近李沐盈后,两个人就开始对波了。
柴韵瑶声音稍微放低了一些,却也足够让周围的人都听清:
“真正的‘礼物’,是你才对。”
李沐盈的睫毛颤了颤。
柴韵瑶继续道,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
“看来,宋王府是准备和当年将小周后送 入宫中一样,准备将你,送给张将军了?”
空气骤然凝固。
黄鹂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和屈辱。
蔡小达等人更是脸色大变,头垂得更低。
我们是空气,我们是空气,哎呀这地可太地了,这石头可太石头了。
李沐盈却依旧垂着眼。
许久,她才轻轻开口,声音平静得可怕:
“妾身……本就是主家豢养之雀。
自当为主家分忧。”
这话说得轻描淡写的,就跟好像马上要被送出去的人不是她一样。
柴韵瑶盯着她看了半晌,忽然抚掌大笑:
“好啊!很好!”
她转过身,对着蔡小达一挥手:
“来人!
将李姑娘请入内堂!”
蔡小达连忙上前:
“是!”
随后,他犹豫了一下,又小心问道:
“郡主,要不要让我等派人通传张将军一声?”
很多时候就算知道结果是什么,但是也要走这么一步程序。
要不然事后找你你会担责的。
“不必!”
而柴韵瑶果然如他所料,瞪了他一眼。
“本宫亲自‘押送’,你还不放心吗!”
那押送二字柴韵瑶咬得极重,很显然这娘们生气了。
蔡小达额头冒起汗来,连连摆手:
“不不,小的不敢,小的不敢!
郡主自便,郡主自便……”
柴韵瑶这才冷哼一声,转向李沐盈,脸上重新堆起笑容:
“那就还请李姑娘,上车吧。”
李沐盈轻轻福身:“谢过郡主。”
她转身,在黄鹂的搀扶下重新登上马车。
小丫头伸手让车帘落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
柴韵瑶翻身上马,一扯缰绳:“走!”
马车缓缓驶入皇庄大门,柴韵瑶骑在马上,跟在车旁。
一行人穿过前院,沿着青石路向内院行去。
车厢里,黄鹂终于忍不住,压低声音道:
“小姐……您没事吧?”
李沐盈轻轻摇头,靠在车厢壁上,闭上了眼睛。
许久,她才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
“这京里居住起来……果然也不大容易。”
黄鹂有些不解:“小姐?”
李沐盈睁开眼,望着车顶精致的绣花,缓缓道:
“这位张将军,果然是一代俊杰。
连柴小郡主这般人物,都对其暗生情愫……”
黄鹂顿时惊讶地捂住嘴:“小姐,您是说……”
不会吧,这,这柴小郡主和张将军……
那永安王还不把他活着就蒜吃了啊!
“宋王府和永安王府,素来多有往来。”
李沐盈叹了口气,打断她,声音还是那般的轻。
“按理说,她本不该与我等有嫌隙。
除非与我等有了利益往来的交错,才会如此焦急。
而宋王府与柴家一向交好,现在看来,唯一的可能便是她觉得,我是入京来与她争宠的。”
她顿了顿,唇角泛起一丝苦笑:
“除此之外,我想不出别的理由。”
毕竟张永春给柴小郡主供给朗姆酒这事,整个京里都不知道,只知道金川楼有这样一种神奇的斟乾坤。
而李沐盈也不会想到这天下两种最玄奇的酒都出自一人之手。
更何况她话也没说错。
黄鹂闻言眼圈顿时一红。
“那……那我们该如何是好?”
李沐盈叹了口气,重新闭上眼睛。
“走一步,看一步吧。
这京里的事情……本就不易。”
皇庄外,蔡小达目送马车消失在院门内,急得团团转。
“快!快去通知何如夫人!”
他冲着身后一名厢军低吼。
“就说……就说柴小郡主带了个宋王府的姑娘进来,看样子要出事!”
那厢军应了一声,转身就要跑。
就在这时,皇庄大门外传来了整齐的马蹄声。
蔡小达转头望去,只见一队人马正朝皇庄行来。
当先一人骑在马上,一身常服,外罩玄色大氅?
他连忙迎上前去。
张永春在门前勒住马,翻身下来,将缰绳随手抛给何木生。
他看了眼在门口急得团团转的蔡小达,笑道:
“哎,你等今日倒是真勤谨啊。
怎么,在门口迎接我?”
蔡小达哭丧着脸,上前行礼:
“爵爷……祸事了,祸事了!”
张永春拍了拍他的肩膀,语气轻松:
“哎呀,没事,小达啊,你放心。
再大的事情,对爵爷我来说,也不是事情。你且放宽了心。”
蔡小达连连点头:“是是是,爵爷说得对……”
张永春满意地点点头,迈步就要往里走,走了两步又想起什么,回头问:
“哎,对了,你说的是什么事啊?”
蔡小达这才反应过来,连忙压低声音道:
“爵爷,其实……其实也没多大事。
就是方才,柴小郡主和宋王府送来的一位伶官遇上了。
小郡主好像认得那个伶官,说什么‘大小周夫人’之类的,然后……然后就亲自将她送进内堂去了,还说……说要帮您个忙。”
他顿了顿,声音更小了:
“剩下的……小的耳朵生,没听清。”
张永春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敛去了。
他皱了皱眉,没说话,只是将手里的大氅往后一甩,大步流星朝内院走去。
“看好我的马。”
他丢下一句话,人已消失在门内。
蔡小达看着他的背影,擦了把额头的汗,喃喃道:
“这……这下是真要出事了……”
而张永春一路穿过前院,绕过假山流水,径直来到偏厅所在的院落。
还没走近,就听见偏厅里传来女子说话的声音。
一个是柴韵瑶的,清脆张扬。
而另一个……轻轻柔柔的,估计就是那个伶官。
他放轻脚步,走到窗下。
屋里,柴韵瑶的声音带着几分得意:
“怎么样,没看过吧!”
李沐盈的声音依旧那么轻轻柔柔的。
“郡主……您就再给奴看看吧。”
“不成,这可是全京里独一份的孤本。”
“郡主,您就给我看看么!”
张永春在窗外听得一头雾水。
看什么?抢什么?
这两个人……在干什么?看啥呢?
他悄悄来到假山旁边,搬开一块石头,露出专门留下的探视窗往里看去。
只见柴韵瑶端着一本漫画正在翻页。
“只可惜,那贼厮给我的只到了三英战吕布就画完了,后续的都没画出来。”
柴韵瑶愤愤的咬着嘴唇。
一旁的李沐盈也目露急切。
“是啊,这般独一无二的画法,怎么能如此就没了呢!”
这断更,可太缺德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