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面地点，是在一家高级私人会所的顶级茶室里。

黄花梨木的茶台泛着温润的光泽，空气中弥漫着顶级的奇楠沉香。

每一件摆设都价值不菲，营造出一种令人不自觉放低声音的压迫感。

金十三依旧是那副儒雅随和的样子，身着手工定制的中式盘扣短衫，亲自煮水、烫杯，每一个动作都透着从容不迫的掌控力，仿佛他不是在谈判，而是在款待几位无足轻重的晚辈。

他的对面，安宅翘着二郎腿，正专心致志地研究着茶盘上那套紫砂功夫茶具。

他甚至拿起茶壶，用指关节轻轻敲了敲，听着那清脆的回响，像是在评估建材的密度，思考着这套玩意儿的耐火等级和抗冲击性能。

周通则坐在稍远一点的位置，鼻梁上架着一副新款的AR眼镜，镜片上正有微不可察的数据流闪过。

他假装在玩手机，实则通过眼镜的摄像头，实时扫描着整个房间的能量场，并在团队内部的加密频道里低声播报：“报告队长，金十三左后方保镖，煞气值17安，右后方19安，肌肉群处于高度戒备状态，建议保持安全距离。”

而今天的主角，钱小小，正襟危坐。

她将一份打印好的文件，动作精准地推到茶台中央，不偏不倚，正好在金十三的茶杯前停下。

“金先生，这是我们‘安居工程队’为你方‘镜园’项目草拟的正式合作协议，请您过目。”

金十三微笑着抬眸，目光掠过钱小小年轻但锐利的脸庞，最终落在文件封面上。

当他看到“合作协议”四个大字时，他冲泡茶叶的动作微微一顿，眉毛不易察觉地挑了一下。他给安宅的，是“委托书”，一字之差，法律地位与责任划分，天差地别。

他翻开第一页，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了。

“第一条，项目定义。甲方（金十三方）委托乙方（安居工程队）对‘镜园’进行‘特殊环境高危污染物定向清除与永久性结构性封存工程’……”金十三念出声来，语气里带着一丝玩味的审视，“钱律师，你这个定义，很有创意。把‘闹鬼’说得这么……清新脱俗。”

“我方只接受工程委托，不接受玄学委托。”钱小小的声音平静而有力，仿佛在宣读法条，“这是为了确保项目的所有环节，都能被现代法律清晰界定。毕竟，法律不保护‘捉鬼’，但保护‘清除高危污染物’。”

金十三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继续往下看。他的脸色，开始变得越来越精彩。

“第二条，工程款。项目总标的一个亿。定金八百万，应于本协议签订后二十四小时内到账……”

“一个亿？”金十三终于忍不住，放下了文件，镜片后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直视安宅，“安先生，我记得我们谈的是八百万。你的胃口，比‘镜园’里的东西，还要大得多。”

一直沉默的安宅抬起头，把玩着那个小小的茶杯，慢悠悠地说：“金先生，八百万，是我们去普通凶宅的‘上门开锁费’。但你那栋楼……性质不一样。”

他看了一眼周通，周通立刻心领神会，将手机屏幕转向金十三。

屏幕上，一幅经过艺术加工的、看起来无比专业且充满血红色警告的能量模型图，触目惊心。

周通扶了扶眼镜，用一种科研报告的口吻补充道：“根据我们的初步勘探模型显示，‘镜园’内部的负能量场已经形成了‘自增压反应堆’效应，怨气浓度高达12000安以上，并呈现出几何级数增长。这已经不是普通的‘线路老化’，而是整栋楼的‘承重结构’都发生了不可逆的‘癌变’。我们进去，等于是在拆一颗没说明书的脏弹。这个报价，已经是包含了巨额风险金和技术专利费的人道主义友情价了。”

金十三的目光在屏幕上停留了片刻，随即转向钱小小，语气微冷：“看来，我小瞧了安先生的团队。不过，这个价格，我需要一个更合理的解释。”

“解释就在合同里，金先生。”钱小小不为所动，伸出纤细但有力的手指，点在合同的另一处。

“第三条，责任划分。乙方在施工期间，只对工程方案负责。因甲方未能提供详尽、真实的‘污染物’（即镜园内所有灵异实体）信息，或因‘污染物’本身出现不可预测的剧烈反应，从而导致的一切我方人员伤亡、设备损毁，甲方需承担百分之百的责任，并按合同另行支付抚恤金及赔偿金。具体金额，详见附件三《高危环境作业人员伤亡赔偿标准》，该标准完全参考国际顶级安保公司在战乱地区的佣兵抚恤金制定。”

金十三的眼角剧烈地抖动了一下，这是在告诉他，死一个人，他可能要赔得倾家荡产。

钱小小根本不给他喘息的机会：“第四条，知识产权。乙方在施工过程中，所研发的一切新技术、新工艺、新材料，以及所获得的任何具有研究价值的‘污染物样本’，其所有权及知识产权，均归乙方所有。甲方不得以任何形式探查、复制、索取或占有。”

这一条，直接堵死了金十三想“偷师”或者“捡漏”的后路。

“还有最重要的，第五条。”钱小小的声音带上了一丝最终审判般的压迫感，“验收标准。工程是否合格，不由甲方单方面认定，也不由任何第三方玄学大师认定。唯一的验收标准，是我的当事人，安宅先生，能拿着这份合同，在‘镜园’里安全、舒适地睡上一晚。他睡得着，这活儿就算干完了。他要是失眠、做噩梦，或者感觉任何不适，那对不起，工程就不算结束，按天加收总标的额百分之一的延期管理费。”

金十三彻底沉默了。

他靠在椅背上，十指交叉，那双锐利的眼睛在安宅、周通、钱小小几人身上来回扫视。

他见过无数贪婪的、愚蠢的、自大的合作者，但从未见过这样一支队伍。

一个看起来像蓝领工人，却稳如泰山的核心；一个沉默寡言，却能拿出骇人数据的技术宅；还有一个牙尖嘴利，把法律当成攻城锤用的女律师。

他们凑在一起，形成了一种诡异而高效的化学反应，将他所有的算计和后路都堵得死死的。

许久，金十三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一丝自嘲和前所未有的兴奋。

“有趣，太有趣了。”他重新拿起那份合同，没有再看，而是直接从怀里掏出一支万宝龙钢笔，拔开笔帽，在最后一页龙飞凤舞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就按这份合同来。”他把合同推了回去，“我只有一个要求，尽快开工。我拭目以待，想看看你们的‘安居工程队’，到底能把那栋楼，‘装修’成什么惊天动地的样子。”

钱小小冷静地收回合同，一式两份，仔细检查过签名后，将其中一份郑重地递给安宅。

“合作愉快，老板。”

离开会所，坐回那辆破旧的五菱宏光里，周通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感觉后背的冷汗把衬衫都浸透了。

“吓死我了，我刚才的AR眼镜捕捉到金十三的心率飙升到120，我还以为那两个保镖随时会掏枪把我们‘物理超度’了！”

钱小小则是一脸亢奋，紧紧抱着那份价值一个亿的合同，像打赢了一场世界级的大官司。

“搞定！安总，有了这份合同，别说金十三，就是阎王爷想赖账，我都能去地府告他，申请强制执行！”

安宅发动了汽车，老旧的发动机发出一声满足的咆哮。

他看了一眼后视镜里，那个正抱着合同，两眼放光的法务总监，又看了一眼副驾上已经开始建模计算工程方案的技术总监，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很好。”他沉声说道，眼中闪烁着前所未有的光芒。

“安居工程队，全体都有。工具备齐，图纸画好。明天，咱们正式开工，给那栋A+级的违章建筑，来一次彻彻底底的……强制拆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