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面?
用他准备盖房娶她的钱?
用他拿命换来的津贴和积蓄?
李二牛的最后一句话,轻飘飘的,却带着万钧的重量,将徐翼翼所有的侥幸和揣测,碾得粉碎。
“她说,那不是我的钱了。”
“她把我要用来盖房娶她的钱,当成了她的……”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一个准确的词汇,一个他可能也是第一次听说的,冰冷而陌生的词汇。
“……启动资金。”
“启动资金”四个字,像四根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烫在了徐翼翼的神经上。
没有狗血,没有哭闹,没有第三者。
甚至,连一句“对不起”都没有。
这已经不是背叛了。
这是一种商业行为。
一场冷静、精准、收益最大化的投资。
而李二牛,他不是被抛弃的爱人,他只是……那位提供了第一笔风险投资,却被无情踢出局的……天使投资人。
荒谬。
极致的荒谬。
比她写过的任何一部小说都要荒谬。
徐翼翼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她浑身的血液都像是被冻住了。她看着眼前的男人,那个把一生最美好的希冀和血汗钱寄回家的男人,那个在电话这头畅想着红砖绿瓦,却不知道电话那头,他的未婚妻正拿着他的钱,在城里开疆拓土。
她忽然明白了李二牛脸上为什么没有愤怒和怨恨。
因为当一件事的性质,超出了你情感所能理解的范畴时,剩下的,就只有麻木了。
就像你被一颗陨石砸中,你不会去恨那颗陨石,你只会感到茫然。
徐翼翼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怒火,烧掉了她所有的震惊和错愕。这股火,是为李二牛,也是为所有被践踏的真心。
她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椅子腿和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尖叫。
她走到李二牛面前,对上他那双死寂的眼睛,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字地开口。
“那不叫启动资金。”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无比,带着一种不容辩驳的坚定。
“那叫挪为它用。”
李二牛的视线,从徐翼翼那张因愤怒而涨红的脸上,缓缓移开。
他没有反驳,也没有认同。
这种反应,完全超出了徐翼翼的预料。在她预想中,他至少该有点反应。愤怒、悲伤、哪怕是麻木的自嘲都好。可他什么都没有。
他只是平静地,用一种近乎于修正错误报告的语气,陈述了一个事实。
“是挪用。”
三个字,不带任何情绪,甚至没有起伏。
徐翼翼胸口里那团为他熊熊燃烧的火,仿佛被釜底抽薪,连挣扎一下都没有,就那么突兀地熄灭了。热血瞬间变冷,顺着血管流回心脏,冻得她指尖发麻。
她就那么愣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他。
李二牛似乎觉得自己的解释还不够精确,他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种类似“思考”的神态,像是在脑中检索最准确的词条。
片刻后,他补充道:“在法律定义上,或许是。”
他的声音依然平铺直叙,仿佛在背诵一本他刚刚才看过的、与自己毫无关联的法律手册。
“但在我们的‘协议’里,这属于……单方面终止合作。”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然后吐出了下半句。
单方面终止合作。
资产挪用。
这两个词,冰冷、精准、客观到毫无人性。它们不像是指控,更像是一份事故报告里的结论。
它们精准地绕开了所有能点燃情绪的字眼——比如“背叛”、“欺骗”、“绝情”。
徐翼翼感觉自己满腔的义愤填膺,就像一个用尽全力挥出的拳头,结果却砸在了一团棉花上,不,比棉花更可怕,是砸进了一片虚空里。所有的力量都无处着力,憋得她胸口发闷,喉咙发紧。
她想为他鸣不平,想替他去战斗,想指着那个女人的鼻子痛骂一顿。
可她现在才发现,这场她以为惨烈无比的战役,他自己,早就写好了一份冷静到残忍的结案报告。
他甚至,连“受害者”这个身份,都不肯认领。
“那……那你……”徐翼翼的嗓子干得厉害,发出的声音又涩又哑,她清了清嗓子,才找回自己的声音,“你就这么算了?钱呢?你……你拼命换回来的钱!”
这才是核心!
无论他怎么定义这件事,钱是实打实的!那是他一次次在生死边缘徘徊,用命换回来的血汗钱!
“她说会还我。”
李二牛的回答再次出乎她的意料,那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或者是“晚饭吃过了”。
他补了一句:“连本带利。”
徐翼翼的心脏不受控制地猛跳了一下。
这个转折让她混乱的脑子,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对啊,还钱!
如果翠花愿意连本带利地还钱,那这件事的性质就变了。
它不再是一个年轻女人对一个男人最恶毒的背叛和毁灭,而更像是一场……失败的商业投资,和一个糟糕透顶的分手。
虽然难堪,虽然屈辱,但至少,钱能回来。
只要钱回来了,这件事就可以被定义为“过去了”。
可以翻篇了。
一丝荒谬的希望从心底最深处升起,徐翼翼攥着的手指都松开了些,她急切地追问,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到的颤抖。
“那……那你收了吗?”
问出这句话时,她甚至屏住了呼吸。
只要他点头,眼前这个男人虽然可怜,但至少还是个可以被理解的“正常人”。
李二牛看着她,沉默着。
他只是极其缓慢地,摇了摇头。
徐翼翼全身的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连呼吸都停滞了半秒。
“……为什么?!”
她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为极致的震惊和不解而变得尖利。
为什么不收?
那不是别人的钱,那是你的钱!是你自己的钱!
李二牛终于,完完全全地,将视线重新聚焦在了她的脸上。
他那双一直以来空洞无物,像是两口深井的眼睛里,第一次,真正地浮现出了一种东西。
那不是悲伤,不是愤怒,而是一种……近乎于偏执的、不容置喙的、钢铁般的逻辑。
“任务失败,不代表任务可以被撤销。”
他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砸在徐翼翼的耳膜上。
徐翼翼的大脑一片空白,她完全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什么任务?什么撤销?
李二牛没有理会她的茫然,他继续用他那种独特的、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语调,一字一顿地往下说。每一个字,都像一颗烧红的铆钉,被强行钉进徐翼翼的认知里。
“我的承诺是,用那些钱,盖一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