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嫁给了别人?”
徐翼翼的喉咙干得像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她肺里的空气。
这是她作为一名资深言情小说作者,能想到的最顺理成章,也最经典不衰的剧情走向。英雄喋血边关,归来时心爱的姑娘已为人妇,这种桥段,只要稍加润色,就能轻易骗走读者成吨的眼泪和同情。
李二牛沉默着,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他就那么坐着,如同一尊被遗忘在深山古刹里的雕塑,任凭徐翼翼投来的探寻视线在他身上反复凌迟,却连一丝灰尘都未曾惊动。
这种沉默,比直接的否定更让人心慌。
徐翼翼感觉自己的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了,她不得不靠着椅背,才能稳住自己的呼吸。她强迫自己的大脑飞速运转,排列组合着所有可能的悲剧。
“是……嫌你穷?觉得当兵的没前途?”她追问,声音里带上了一丝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急切。
脑海里,“嫌贫爱富拜金女”的人物小传已经自动生成,连带着她悲惨的结局都一并构思完毕。在徐翼翼的故事里,这类角色最终都逃不过被现实狠狠扇一巴掌的命运。
李二牛终于有了反应。
他缓缓地摇了摇头。
幅度很小,却像一柄重锤,精准地砸在了徐翼翼刚刚搭建好的剧情框架上。
“咔嚓。”
又碎了一个。
“那是为什么?”
徐翼翼的声音几乎变成了气音,她感觉自己的逻辑系统正在发出过载的警报。她这个自诩能破译一切情感密码的“首席译码者”,第一次遇到了无法解析的乱码。她笔下所有关于背叛的范式,在李二牛这尊沉默的雕像面前,统统失效了。
空气仿佛变成了固态,压得人喘不过气。
终于,李二牛动了。
他起身,走向墙角那张掉漆的方桌。桌上,放着一个军绿色的巨大搪瓷茶缸,缸身上印着一行红字——“赠给最可爱的人”。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握住了茶缸的把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将茶缸举到嘴边,仰头灌了一大口。
徐翼翼注意到,那杯先前泡的红糖姜茶,恐怕早就凉透了。
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似乎终于给了他开口的力气。
“我退役前,和家里联系不方便。”
他的声音响了起来,平直,没有一丝波澜,像是在宣读一份尘封已久的行动简报。
“部队纪律严,一个月能打一次电话就算不错。每次打过去,响很久才接。”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当时的情景。
“电话那头总是很吵,她说话也断断续续。她说,她在忙,村里信号不好。”
徐翼翼屏住了呼吸,她能想象到那个画面。一个浑身泥汗的年轻士兵,在训练场边上,攥着那部老旧的军线电话,珍惜着每一分每一秒,听着电话那头模糊不清的声音,心里却勾勒出爱人在田间地头忙碌的身影。
“我信了。”李二牛的声音依旧平稳,“我以为她在忙农活,或者……在帮家里喂猪。她以前总说,家里的那头老母猪最能生。”
他甚至自己扯了一下嘴角,那动作僵硬得吓人,绝不是笑。
“我跟她说,别太累了,注意身体。”
“我把部队发的津贴,除了留下一点买必需品,剩下的,还有我所有的积蓄,一笔一笔,全都汇了回去。”
“汇款单我攒了厚厚一沓。”
这句话,像一颗生锈的钉子,缓慢而坚定地钉进了徐翼翼的心里。她甚至能看到那些被汗水浸透的汇款单,看到那个叫李二牛的男人,在昏暗的灯下,一笔一划地填写着地址和姓名,那个名字,一定被他写过千遍万遍,刻进了骨子里。
“我让她把钱都存着,别乱花。等我回来,我们就盖个村里最亮堂的二层小楼,红砖的,带院子。”
他的声音里,终于出现了一丝微不可查的裂痕,像上好的瓷器被悄悄磕开了一道缝。
“我以为,她都在好好存着。”
李二牛放下茶缸,沉重的缸底和桌面碰撞,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这声响,让徐翼翼的心也跟着重重一跳。
“直到我退役前最后一个电话。”
李二牛转过身,重新看向徐翼翼,他的眼睛里是一片深不见底的潭水,平静,却也吞噬一切光亮。
“我拿到了退役通知,第一个就打给她。我告诉她,我快回去了,假期都批下来了。我们终于可以盖房子了。”
“我当时……很高兴。”他补充了一句,像是在为自己当时的情绪做一个注解。
徐翼翼的指甲已经深深掐进了掌心。
“电话那头,安静了很久。”
李二牛复述着,仿佛时间倒流,他又回到了那个改变他一生的瞬间。
“久到我以为信号又断了,我‘喂’了好几声。”
“然后,她开口了。”
“她说,‘二牛,我不在村里了。’”
徐翼翼的呼吸彻底停滞了。
李二牛看着她,一字一顿地,将那把无形的刀,递到了她的面前。
“她说,‘我出来三年了。’”
三年。
不是三天,不是三个月。
是整整三年。
一千多个日夜。
徐翼翼感觉一阵天旋地转,她脑子里那些关于“嫌贫爱富”、“移情别恋”的剧本碎片被一股更强大的力量彻底搅成了齑粉。
这不对劲。
这完全不对劲!
如果只是变心,为什么要瞒三年?如果只是想分手,为什么还要继续接收他的汇款?
一个更冰冷、更恐怖的猜想,像毒蛇一样钻进了她的脑子。
“她说,我寄回去的钱,她一分没动,都用在了正事上。”
李二牛的叙述还在继续,每一个字都像是一记重锤,砸在徐翼翼摇摇欲坠的认知上。
他嘴角的肌肉又一次不受控制地抽搐了一下。
“她用那笔钱,在城里,盘下了一个店面。”
轰——
徐翼翼的脑子里像是有什么东西彻底炸开了。
她瞪大了眼睛,无法置信地看着李二牛,仿佛在听一个来自异世界的荒诞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