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的B区,从未如此“热闹”过。
与其说是热闹,不如说是乱成了一锅粥。
“都他妈给老子动起来!那边那个瘦皮猴,对,就是你!把那块钢板搬到指定位置去,没听见吗!”
独眼叉着腰,唾沫星子喷出老远,对着几个面黄肌瘦的男人大吼。他当执行官时,发号施令靠的是枪口和拳头。现在摇身一变成了工头,憋了半天,硬是把一句“搬东西”,喊出了“上刑场”的杀气。
那几个男人被吼得一哆嗦,畏畏缩缩地挪过去。七八只手扒住那块扭曲的钢板,一个个脸憋得通红,连吃奶的劲儿都使出来了。
钢板纹丝不动。
其中一个男人脚下踩空,噗通一下摔了个狗吃屎,引来周围一片压抑的窃笑声。
独眼的脸瞬间黑如锅底,手掌已经重重拍在了腰间的枪套上。“一群废物!”
“独眼。”
一个清冷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独眼回头,看见徐翼翼正站在那儿,手里拿着一个电子记录板。他没注意到她是什么时候来的,仿佛她一直就在那里。
徐翼翼的视线从那块厚重的钢板,挪到那几个连站都站不稳的男人身上。
“你让三个长期营养不良,以前可能连瓶盖都拧不开的键盘侠,去扛主战坦克的正面装甲。”她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你在指望什么?奇迹发生?”
“我……”独眼被噎住了,脖子都涨红了,“可这帮懒骨头……”
“他们不是懒,是蠢,或者说,是被饿傻了。”徐翼翼划动着手里的记录板,屏幕的光映着她过分苍白的脸,“你看那边,那几个以前在洗衣房工作的女人,她们的胳膊比这几个男人还粗。让她们五个过去,再给她们一根撬棍,十分钟就能把这块钢板撬走。”
她又抬手指向另一个角落:“还有那几个,以前是黑市的记账员,脑子里的加减乘除比你开枪还快。让他们去物资库,跟着老爹盘点库存。别让你手下那帮莽夫,回头把咱们的压缩饼干当成砖头给砌进墙里。”
独眼愣住了。
他顺着徐翼翼手指的方向看过去,脑子一团乱麻。在他眼里,幸存者只分两种:能打的,和不能打的。现在,这个女人却告诉他,这些“不能打”的废物身上,竟然还贴着五花八门的标签。
“你以前是杀手,现在是工头。工头的任务,不是把干不了活的人给干掉。”徐翼翼点了点记录板,上面是她熬了一夜画出的简易组织架构图,密密麻麻的线条和名字。
她抬起头,直视着独眼那只完好的眼睛。
“工头的任务,是把合适的人,放到合适的位置上,让他们给你创造价值。懂了吗?独眼……经理。”
“经理”这个词,让独眼浑身一激灵。他感觉自己像一只被硬生生赶上架的鸭子,浑身不自在。可同时,又有一股说不出的燥热从胸口升腾起来。
眼前这个女人,看着手无缚鸡之力,可她嘴里吐出的每一个字,都比他腰里的枪更有分量。
他第一次感觉到,有一种力量,不是靠蛮力,不是靠杀戮,而是靠头脑去掌控一切。
“……懂了。”
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转过身,第一次没有用吼的,而是对着远处那几个女人招了招手。
“你们几个,过来搭把手!”
在“蜂巢”的另一端,动力区的气氛截然不同。
这里没有喧哗,只有吃力的喘息和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三号备用发电机的涡轮扇叶被一块塌方的巨石死死卡住,导致B区和C区的通风系统近乎瘫痪。
李二牛赤着上半身,古铜色的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伤疤。汗水顺着他棱角分明的肌肉滑落,在满是灰尘的地面上砸出一个个深色的水点。
他没用任何工具,只是用肩膀硬生生抵住了那块足有半吨重的巨石。他双腿深陷,脚下的水泥地都出现了细微的裂痕。手臂和大腿的肌肉块块坟起,狰狞的青筋盘踞其上。
“一!二!拉!”
随着他一声沉闷的低吼,另外几个最强壮的男人发出野兽般的嘶吼,合力拉动绑在扇叶上的数根钢缆。
巨石,被他用血肉之躯,硬生生顶开了一道缝隙!
钢缆被绷得笔直,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响。巨大的扇叶,一寸,一寸地,从巨石的压迫下被艰难地拖拽出来。
周围所有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无论是以前的执行官还是普通幸存者,全都屏住呼吸看着这一幕。他们见过李二牛杀人,见过他像魔神一样撕碎敌人。但他们从未见过,他用这种最原始、最纯粹的力量,去“建设”。
他就是一台人形的起重机。沉默,可靠,用行动告诉所有人,什么才是真正的力量。
“轰隆!”
当扇叶被彻底拖出的瞬间,李二牛撤回肩膀,巨石轰然砸落在地,整个动力室都随之剧烈一震。
他没有理会周围爆发出的欢呼,只是拿起旁边的一大壶水,从头顶浇了下去,任由冰冷的水冲刷着滚烫的身体,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
那些刚才还在合力拉动钢缆的壮汉,此刻看着他的背影,眼神已经从畏惧,彻底转为了一种近乎狂热的崇拜。
夜幕降临。
“蜂巢”的照明系统,自动切换到了昏暗的夜间模式。
幸存者们第一次没有各自缩回阴暗的角落,而是排着队,在新建的临时食堂里领取晚餐。
队伍很长,但很安静。
每个人都领到了一份虽然简单,但绝对公平的食物:一勺糊状的营养膏,半块压缩饼干,和一碗飘着热气的菜干汤。
独眼靠在食堂门口,看着这幅他从未想象过的景象,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他看到一个白天被他骂得狗血淋头的小个子,正把自己的那半块饼干,小心翼翼地掰下一大半,仔细地藏进口袋里——他记得,这小子有个生病的妹妹。
他看到几个女人围坐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讨论着明天怎么才能更快地清理完那片废墟,因为她们听说,徐翼翼准备在那儿开辟一个室内种植区。
他甚至看到两个曾经为了一块发霉面包就打得头破血流的仇家,此刻正坐在同一张桌子上,一边啃着饼干,一边抱怨今天的工作有多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