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你们想过没有,”独眼蹲下身,伸出一根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婴儿的脸颊,“十年后呢?”
婴儿的脸被他碰得微微一侧,发出一声极轻的哼唧。
“十年后,他能搬东西,能挖矿,能给咱们干活。而且,”独眼抬起头,看着那几个手下,“他从小在'蜂巢'长大,知道谁给他饭吃,知道谁让他活下来。你们猜,他会听谁的话?”
刀疤男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还有那些老人,”独眼指了指翠婶,“你以为他们真的什么用都没有?老爹,你说。”
老爹搓了搓手,小声道:“翠婶虽然瘫了,但手能动。我试过让她搓绳子,一天能搓出十米长的麻绳。”
独眼看向那几个手下,嘴角勾起一个冷笑。
“听见没?十米麻绳,在黑市上能换半袋压缩饼干。你们几个莽夫,一天能赚回半袋饼干吗?”
几个手下的脸上,终于浮现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独眼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
“所以,别他妈跟我提什么心软不心软。老子要的,是这些人能创造价值。”
他转身朝门外走去,走到门口时,头也不回地扔下一句话:
“把那箱饼干分下去,每人一块。记住,是每人,包括那些躺着的。”
刀疤男和其他几个手下,愣愣地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
许久,刀疤男才憋出一句话:
“老大……好像真变了。”
老爹却笑了,那张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
“不是变了,”老爹低声道,“是找到路子了。”
独眼走出C区的时候,正好撞见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
女人瘦得只剩一把骨头,怀里那个三四岁的孩子,眼眶深陷,像两个黑洞。
女人看见独眼,吓得浑身一抖,抱着孩子就想往旁边躲。
独眼停下脚步,盯着她。
“你孩子,多大了?”
女人的嘴唇动了动,声音小得像蚊子:“三……三岁半……”
独眼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一眼那孩子。
“怎么瘦成这样?”
女人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哽咽着说:“我……我的配给不够……他爹死得早……我一个人……”
独眼没说话,只是从口袋里摸出一块压缩饼干,塞进女人手里。
“拿去,给他吃。”
女人愣住了,泪流得更凶,连话都说不利索了:“您……您……”
“别废话。”独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明天去找老爹,让他给你安排活儿。干活就有饭吃,听见没?”
女人连连点头,抱着孩子和那块饼干,像抱着一块金子,一边哭一边往回跑。
独眼看着她的背影,莫名其妙地想起了徐翼翼那天说的话。
他抬起头,看着“蜂巢”昏暗的顶棚,那些破旧的管道和摇摇欲坠的电缆,在微弱的灯光下投下密密麻麻的阴影。
这个地方,正在变成一个“家”。
虽然这个家,破得跟鬼窝一样。
但至少,不再是坟场了。
“蜂巢”的最深处,没有光,也没有暗。
这是一个被为“心脏”的虚无空间。
王座悬浮在空无一物的正中央,由无形的引力固定。女人就坐在这王座上,她身下不是地面,而是一片缓缓流淌的数据星河,每一颗光点,都是“蜂巢”里一个生命的实时状态。
冰冷,精准,全知。妥妥的“上帝模式”玩家。
她抬手,眼前凭空展开数十个全息光屏,那是窥探人间的“天眼”。
一个屏幕上,独眼正唾沫横飞地指挥一群幸存者加固B区的承重墙。他骂骂咧咧,却把最危险的位置留给自己。那张在废土上刀口舔血的脸上,此刻竟带着一丝前所未有的满足。他曾经只信奉弱肉强食,现在却为了“家”这个概念,甘愿冲锋在前。这叫一个“真香”现场,却让她眼底一片冰冷。
另一个屏幕上,老爹带着几个年轻人,正在修复一套老旧的空气循环系统。一个年轻人不小心被高温蒸汽烫伤了手,老爹一边用破烂衣服给他包扎,一边嘟囔着“毛头小子,不长眼”。那浑浊的眼睛里,却分明流露着一种“废土老父亲”模式的慈爱。这些被她定义为“病毒”的旧人类,竟然在学着互相依偎,互相取暖?
还有一个屏幕,是徐翼翼。
她在一个临时搭建的“教室”里,用一块木炭,在一面光滑合金墙壁上,一笔一划教一群面黄肌瘦的孩子写字。她写的第一个字,是“家”。那些孩子们稚嫩的脸上,是她从未见过的,对知识和未来的纯粹渴望。——这大概是这片废土,最珍贵的“非遗文化”了。她看着徐翼翼,看着她脸上那份疲惫却又充满力量的笑容,心底涌起一股无名火。这个“变量”,正在用她最讨厌的方式,搅乱她精心设计的程序。
女人看着这一切,脸上没半点表情,那双眼睛里,只有对程序运行状态的评估,毫无波澜。
幼稚。
可笑。
一群在培养皿里垂死挣扎的细菌,竟然妄图建立属于自己的菌落?还用她最鄙夷的“情感”来维系?简直是“蚍蜉撼树”plus版。她嘴角勾起一丝嘲弄,指尖在数据流上轻点,那笑容冷得像冰。
她的视线最终落在一块最大的屏幕上。
动力区,二牛赤着上半身,正在调试一台修复好的发电机。汗水顺着他岩石般坚硬的肌肉线条滑落,在昏暗灯光下,泛着一层油光,妥妥的“行走的荷尔蒙”。他专注的侧脸,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仿佛与周遭的一切喧嚣都隔绝开来。
他身旁,徐翼翼正举着一盏应急灯,为他照明。她什么也没说,只是在他拧紧最后一颗螺丝,直起身子时,极其自然递上了一块干净的毛巾。
李二牛接过毛巾,擦了擦脸上的汗和油污,然后,他把毛巾搭在自己脖子上,转过身,用空出来的手,轻轻拨开了她被汗水黏在额前的碎发。
一个再简单不过的动作。
却让王座上的女人,瞳孔猛地一缩。
——这动作,简直是“暴击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