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牛蹲在火堆边,手法娴熟地将冰晶树叶一片片铺在地面上。叶片散发着薄荷香,能隔绝地面寒气。
翼翼脱下高跟鞋,赤脚踩上去。温热从脚底传来——这是她第一次感受到不依赖科技设备的温暖。
“你在奥尔蓝星学会的?”
“矿井塌方,被困三天。”李二牛头也不抬,“那时候学会怎么保持体温,怎么节约每一点热源。”
话简洁得像矿工日报表,没有煽情,只是陈述事实。
“三天?没人救你?”
李二牛停下动作,抬头看她。火光在他眼中跳跃。
“救援成本大于奴隶价值时,财阀会选择封闭矿井。”他轻描淡写,像在讨论天气,“我爬出来时,巡检员很意外。他们以为我死了,正准备注销我的编号。”
徐翼翼胸口发紧。她设计过无数“底层逆袭”剧本,但从未真正理解过“底层”意味着什么。
“所以你学会了不依赖任何人。”
“不是不依赖。”李二牛纠正,将最后几片叶子铺好,“是学会分辨,谁值得信任,谁只是在利用你。”
他看向徐翼翼,目光直接而锐利:“比如现在,我不知道你是真的被叙事局抛弃,还是在执行更深层的任务。”
徐翼翼一愣。她没想到李二牛会如此直白地质疑她。
“你觉得我在演戏?”
“我觉得你聪明。”李二牛坐在火堆对面,隔着跳跃的火焰看她,“聪明到能设计出完美的'反叛剧本',也聪明到能设计出完美的'被背叛剧本'。”
徐翼翼沉默了。她无法反驳这个逻辑。在叙事局的训练中,“多层嵌套”确实是高级编剧的必修课。
“那你为什么还要救我?”
李二牛往火堆添了几块冰晶,火焰变得更旺。
“因为真假不重要。”他说,“重要的是,你现在和我一样,都是逃犯。不管你之前是什么身份,现在你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和我合作活下去,要么被叙事局回收。”
徐翼翼看着他,突然意识到这个矿工身上有种她从未见过的品质——不是财阀的冷酷,不是技术官僚的精明,而是某种更原始、更纯粹的判断力。
“你说得对。”她承认,“我需要你知道一件事。”
李二牛等待着。
“我确实被叙事局抛弃了。”徐翼翼声音变得低沉,“在被抛弃之前,我在他们的系统里留下了后门。”
她从里面衣服里掏出一个指甲盖大小的芯片,在火光下闪闪发亮。
“这是什么?”
“叙事局核心算法的备份片段。”徐翼翼将芯片放在两人中间,“包含了他们如何预测、操控、回收'样本'的部分代码。”
李二牛盯着那个小小的芯片,眼中闪过复杂的光芒。
“你偷了他们的武器?”
“我复制了他们的弱点。”徐翼翼纠正,“这个芯片里有叙事局无法删除的漏洞信息。如果我们能找到合适的设备,就能反向入侵他们的系统。”
李二牛伸手,但没有碰触芯片。
“代价是什么?使用这个东西,会让我们变成什么?”
徐翼翼被这个问题问住了。她从未考虑过“使用武器”和“成为武器”之间的区别。
“我不知道。不使用它,我们永远只能逃亡。”
李二牛看着火焰,沉思良久。
“A-01,”他最终开口,声音带着某种决定性的重量,“如果我们要用这个芯片,我需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不管我们变成什么,都不能变成他们。”李二牛抬头,目光穿透火焰看向她,“不能变成把人当作'样本'的存在。”
徐翼翼看着他,心中涌起一种陌生的情感。这不是叙事局训练中的“角色共情”,而是某种更真实、更危险的东西。
“我答应你。”
李二牛点头,伸手拿起芯片。
“那么,告诉我这个'数据黑洞'的具体的位置。我们需要制定计划。”
火焰在两人之间跳跃,映照着两张决心改写命运的脸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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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划制定完毕,徐翼翼精神耗尽。她的身体先于意志投降,头一歪,靠在了李二牛的肩膀上
李二牛的身体瞬间僵硬,像一块被突然触碰的矿石。他能清晰地闻到她发间残留的香水味,与洞穴里的尘土和冰霜气味格格不入。
黑暗中,只有微型量子屏蔽器发出规律的嗡鸣,像一颗人造的心脏。
“你这样的人……”李二牛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小时候是什么样的?”
徐翼翼没有立刻回答。就在李二牛以为不会有答案时,她的声音从他肩头传来,带着梦呓般的飘忽。
“没有'小时候'。”她喃喃道,“只有'阶段'。阶段一,识别两千种基础逻辑符号。阶段二,在模拟器里完成第一次星舰停靠。阶段三,背诵五大财阀近三百年的并购史……我的第一个'玩具',是一个无法破解的防火墙程序。”
语调平直,没有感情,像在背诵技术档案。李二牛听出了档案背后的东西——一片空白。没有父母,没有玩伴,没有阳光下的草地,只有冰冷的数据流和永无止境的考核。
“我以为,你们的生活会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徐翼翼似乎清醒了些,在他肩上动了动,“我们只是更昂贵的消耗品。用坏了,一样会被丢弃。”
李二牛沉默了。他看着眼前即将熄灭的火堆,火光在他瞳孔里缩成一个微小的点。
“我没有童年。”他终于开口,声音比洞外的冰层还要冷,“我的第一个记忆,不是父母的脸,而是矿道的颜色。灰色的岩壁,黑色的煤尘,还有……红色的,工友的血。”
他顿了顿,仿佛在回忆一件与自己无关的事。
“我的第一个'玩具',是一块被淘汰的矿镐头。我用它在废弃的矿道里挖能发光的石头,因为巡检员说,那是'星星的碎片'。后来我才知道,那只是辐射超标的废矿石,拿在手里超过一个小时,就会灼伤皮肤。”
徐翼翼的身体微微颤抖了一下。
她靠着他,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讲述这段过去时,心跳没有任何变化。那不是麻木,而是早已将痛苦内化为生存本能的平静。
“我们都没有。”她轻声说,声音里第一次带上了某种柔软的东西。
一个是被数据和代码填充的“精英”,一个是被矿尘和编号定义的“奴隶”。他们的人生轨迹天差地别,却在“童年”这个词上,抵达了同一个终点——一片荒芜。
李二牛伸出手,将最后一块冰晶树干推进火堆。
噗嗤一声,火焰重新窜起,橘黄色的光芒再次照亮了洞穴,将两个紧紧靠在一起的身影投射在冰冷的岩壁上。影子被拉得长长的,交织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就在这时,量子屏蔽器的嗡鸣声突然变了调。
李二牛瞬间警觉,徐翼翼也从半梦半醒中惊起。
屏蔽器的指示灯从稳定的蓝色变成了急促闪烁的红色。
“有人在扫描这片区域。”徐翼翼脸色苍白,“叙事局的追踪器找到我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