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议结束后，顾沉舟没有回工位，而是直接向邢建伟提出申请，希望再次进入“博雅斋”现场进行复勘。

邢建伟瞥了他一眼，没多说什么，只挥了挥手算是同意。

他并不认为这个新人能找出什么新线索，但既然李队发了话，他也不想明着阻拦。

顾沉舟带上手套、鞋套，只身一人重返古玩店。

警戒线仍未撤除，店内维持原状。他绕过中心现场，径直走向死者张致远平日伏案办公的红木桌。

桌面上整齐摆放着笔墨纸砚，抽屉里是账本和往来票据，表面看不出异常。

他俯身，几乎是趴在地上，用手电细细照射桌底。

光线扫过一角时，他动作顿住——桌板下方，贴近墙体的位置，粘着一枚纽扣大小的黑色装置。

是一支微型录音笔。

顾沉舟小心地将它取下，放入证物袋。

直觉告诉他，这东西或许不是凶手留下的，更像是店主人自己的“后手”。

返回市局，他第一时间将录音笔送交证物室备案，履行完手续后，取出内部的微型存储卡，插入读卡器。

录音文件按日期排列，足足有数百条。

顾沉舟拖动着进度条，快速筛选。

大多是与顾客讨价还价、鉴定古玩的日常录音，直到他点开一条标注为前天下午的录音。

先是长时间的沉默，随后响起两个男人的声音，一个苍老平稳，是张致远；另一个年轻些，语气激动。

“……每年分红你就给我这么点？店是我俩一起撑起来的！”这是合伙人张诚的声音。

“当初合伙的时候，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你三我七，你点头签的字，现在想反悔？”张致远冷笑。

“此一时彼一时！没有我跑前跑后联系货源、打理客户，这店能撑到今天？”

“张诚，别忘了，本金是我出的，门路是我找的。你想多拿，可以，明年重新签合同，但不是现在这个闹法。”

“你就是要逼死我！”

“没人逼你。觉得不公，可以撤股。”

录音终止在一阵摔门声中。

顾沉舟反复听了两遍，将这段关键录音拷贝出来。他拿着录音找到邢建伟。

邢建伟正泡着浓茶，见顾沉舟进来，眉头下意识皱起。

“邢队，您听一下这个。”顾沉舟将耳机递过去。

邢建伟听完，脸色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放下茶杯。

“张诚？我知道他。案发当天早上，他就坐高铁去临市谈生意了。死者死亡时间段，他人在车上，有车票信息和同行人作证。”

他看向顾沉舟，语气平淡：“这段录音只能证明两人有经济纠纷，但不能证明他杀人。情绪激动和动手杀人，是两码事。”

“可是邢队，张诚完全有动机。而且他对店铺极其熟悉，具备作案条件。”

“不在场证明就是铁证！”邢建伟声音提高了几分。

“死亡时间推断在中午12点到1点之间。张诚乘坐的高铁11点40分发车，抵达临市是下午1点20分。从古玩街到高铁站，不堵车也要半小时。”

“也就是说，最晚11点10分，他就必须离开店铺前往车站。他怎么可能在那个时间下毒，又在几个小时后远程制造密室？”

他站起身，走到顾沉舟面前，目光带着压迫感：“办案要讲证据链，不是靠一段争吵录音就能给人定罪的。”

“我让张辉查过，张诚在临市的行程很清楚，有客户见面，有餐厅监控。他没有作案时间。”

顾沉舟沉默着，没有争辩。

邢建伟以为他放弃了，语气稍缓：“我知道你想证明自己，但方向错了就是错了。把精力放回正轨，继续排查死者的其他社会关系。”

“是。”顾沉舟应了一声，转身离开。

但他并没有回自己座位，而是径直走向楼梯间，在一个无人的角落闭上眼。

【刑侦模拟器启动】

【当前案件：博雅斋密室死亡案】

【模拟场景加载中……基于现有线索，推演可能性……】

眩晕感袭来。

眼前的景象变为“博雅斋”内部，时间却回溯到案发前一天晚上。

模拟器中，“自己”在打烊后并未离开，而是借口取东西重返店内。

他趁张致远不备，将剧毒物质涂抹在紫砂壶的内壁和壶嘴处。

毒素剂量经过计算，并非立即发作，而是需要数次冲泡才会析出达到致死量。

投毒完成后，他并未动任何东西，正常离开。

时间快进到案发当日清晨。

张致远像往常一样，用那把壶泡了第一壶茶，但毒素并未完全溶解。

他喝了几杯，并无大碍。

中午，他再次用壶泡茶。这一次，反复冲泡的开水使壶内壁累积的毒素大量溶出。他喝下后不久便毒发倒地。

而此刻，张诚正在高铁上，故意与同行人攀谈，制造不在场证明。

【模拟结束……】

顾沉舟睁开眼，后背已被冷汗浸湿。

他快步走回办公室，直接站到邢建伟面前。

“邢队，张诚的不在场证明并不能完全排除嫌疑。他完全可以在前一天晚上就完成投毒，毒素延迟发作。而密室的制造，也不一定非要在死者死亡的同时进行。”

“他可以在投毒后、死者毒发前的任何一个时间点，甚至是在死者死后，再悄悄返回现场，利用后窗潜入，从内部锁门，再原路离开。”

邢建伟盯着他，像在看一个疯子。

“顾沉舟，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张诚坐高铁去了临市，他怎么返回？飞回来吗？”

“他当天的行程并非全天都在临市。根据张辉之前的调查，他下午三点就与客户结束了会面。”

“如果他立即乘坐最快的高铁返回东海市，抵达时间大约是下午五点。而尸体是傍晚六点半才被发现的。他有一个多小时的时间可以行动。”

“那死亡时间呢？法医初步推断死亡时间在12点到1点！”

“延迟性毒物可能会干扰死亡时间的判断。具体的准确时间，需要等详细的毒化报告和胃内容物分析结果。”

邢建伟猛地一拍桌子：“全都是你的假设！你有证据吗？高铁票记录显示他当天只有一去一回两趟行程！他返回东海市是晚上七点以后了！”

“如果他用的不是自己的身份证购票呢？”顾沉舟冷静地反问，“或者，他根本就不是乘坐高铁返回？长途汽车、顺风车，甚至自己开车，都有可能在那个时间点赶回来。”

“我们需要核查他所有的交通方式，而不仅仅是高铁记录！”

办公室里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停下了手中的工作，看着这场对峙。

邢建伟胸口起伏了几下，他指着顾沉舟，最终却没能说出话。

他抓起桌上的车钥匙和外套，大步朝外走去。

“张辉！跟我走！再去一趟高铁站和汽车站！把他妈的所有监控从头到尾再查一遍！”

门被摔上。

顾沉舟站在原地，缓缓吐出一口气。

他知道邢建伟虽然恼怒，但自己的话终究起了作用。

调查的方向，已经开始偏向他所推断的可能性。

他走回电脑前，插上耳机，再次点开了那段争吵的录音。

张诚充满怨愤的声音清晰传来：

“你就是要逼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