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车冲破淅淅沥沥的雨幕,停在秋霞小区一栋老旧的居民楼下。
邢建伟推开车门,一股潮湿阴冷的气息扑面而来。他抬头看了眼灰蒙蒙的天,低声骂了句:“妈的,这鬼天气。”
小雨对于现场勘查而言,堪称灾难。它会冲刷掉可能存在的室外痕迹,泥泞会改变鞋印,潮湿的空气也可能影响某些微量物证的提取。无形中,办案的难度陡增。
顾沉舟、赵峰紧随其后下车,刘晓则快步走向另一辆刚刚抵达、印着“法医”字样的车辆,与她的新同事汇合。
现场位于三楼,楼道里弥漫着老楼特有的潮湿气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不安。辖区派出所的民警早已拉起了警戒线,线外围着几个好奇又紧张的邻居,正低声议论着。
“邢队。”派出所的负责人迎上来,简单介绍情况,“死者张强,男,二十八岁,独居,是楼下‘迅达’快递网点的快递员。”
“今天早上他同事见他没来上班,电话也打不通,找到家里来,发现门从里面反锁着,怎么叫都没反应,感觉不对就报了警。我们找来锁匠开了门,人已经没了。”
邢建伟点点头,戴上手套鞋套,弯腰钻进警戒线,顾沉舟和赵峰也依次进入。
房间不大,陈设简单甚至有些简陋,符合一个单身快递员的经济状况。空气中飘散着一丝难以言喻的、微甜的苦涩气味。
死者张强仰面倒在客厅的地板上,双目圆睁,嘴角残留着少许白色泡沫痕迹,脸色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他身体不远处,是一个打翻的玻璃杯,水渍浸湿了一小块地毯。
一张折叠桌放在沙发旁,桌上放着一封显然是手写的信件,旁边还有一支廉价的签字笔。
最引人注目的是窗户——老式的钢窗,插销明显是从内部锁死的。门锁经过派出所民警和锁匠的捣鼓,已有破坏,但根据描述,他们进入时,门确实是从内反锁的。
邢建伟扫了一眼现场,目光在那封遗书和死者身上停留片刻,眉头习惯性地皱起:“又是密室?遗书?赌债?这套路看着可真够熟的。”
他的语气里带着一丝疲惫和本能的反感,经历过“博雅斋”一案后,他对这种“完美”现场充满了警惕,但也深知,现实中确实存在大量的自杀事件。
赵峰打量着房间,看到桌上散落的几张催缴欠款的单据,低声道:“邢队,看来这小子赌得不轻,欠了一屁股债。会不会真是想不开……”
邢建伟没回答,而是看向已经开始行动的顾沉舟。
顾沉舟进门后,几乎没有任何停顿,无视了中心的尸体和那封显眼的遗书,第一时间走向门窗。
他的思路清晰而直接:如果这是他杀伪装的自杀,凶手制造密室必然会在进出口留下痕迹。
他仔细检查了门锁,锁舌和门框上有明显的撬压痕迹,但那显然是刚才锁匠和民警开门时造成的。他转而将注意力投向那扇从内部插上的窗户。
窗户插销是那种老式的金属搭扣。顾沉舟凑得极近,几乎将脸贴了上去,仔细观察着插销的金属表面和周围的窗框。
光线昏暗,他掏出强光手电,斜着打光。
果然,在插销的金属杆底部和卡槽附近,他看到了几道极其细微的刮擦痕迹。这些痕迹很新,与插销日常使用造成的磨损截然不同。
更关键的是,这些痕迹的形态……与他之前在“博雅斋”门栓上看到的、由铁丝勾拉造成的划痕不同。它们更短、更浅,似乎是用某种更坚硬、更细小的工具造成的。
“邢队,您看这里。”顾沉舟低声招呼。
邢建伟和赵峰都凑了过来。顺着顾沉舟手指的方向,他们也看到了那几道几乎难以察觉的划痕。
“这能说明什么?”赵峰疑惑道,“开窗户关窗户不小心碰到的吧?”
邢建伟没说话,眼神却凝重了几分。他看过技术中队出具的“博雅斋”门栓痕迹报告,对这类新鲜的非正常划痕变得异常敏感。他虽然一时看不出这具体是什么工具造成的,但直觉告诉他,这绝不寻常。
“拍照固定。”邢建伟对身后的技术员吩咐道。
另一边,法医刘晓和她的同事已经开始对尸体进行初步检验。她戴着手套,小心翼翼地检查着死者的口腔,忽然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师傅,您看这里。”她对旁边的老法医低声道。
老法医俯身看去,点了点头。刘晓抬起头,表情严肃地看向邢建伟:“邢队,死者口腔黏膜发现有针尖状出血点,结合面色和口角泡沫,高度怀疑是中毒身亡。具体毒物需要回去进行毒化检验才能确定。”
中毒?邢建伟的心往下沉了沉。这似乎更指向自杀了?服毒自尽?
赵峰显然也是这么想的,他指着那封遗书和桌上的催款单:“中毒……欠这么多钱,压力太大,一时想不开喝药了,留下遗书,逻辑上说得通啊。”
刘晓却皱着眉头反驳:“如果是口服剧毒物质,通常会有更剧烈的胃肠道反应,呕吐物或者挣扎痕迹可能会更明显。但他口腔的这种出血点……”
“有些毒物确实会引起,但也并非绝对。我觉得还是需要详细尸检后才能下结论,现在说自杀还为时过早。”她的态度很谨慎,带着法医特有的严谨。
“遗书都在这儿了,现场又是锁着的,不是自杀是什么?难道又是密室杀人?”赵峰觉得刘晓有点过于较真。
“我只是提出专业上的疑点!”刘晓有些不悦。
两人各执一词,声音不自觉都提高了一些。赵峰转头看向正在窗边沉思的顾沉舟:“沉舟,你经验多,你说说看,这像不像自杀?”
顾沉舟的注意力却似乎不在他们的争论上。他正拿起桌上那封遗书,仔细地看着上面的字迹。
纸张普通,字迹显得有些潦草,内容无非是欠债太多无力偿还,对不起父母云云。但他注意到,某些笔画的转折处显得有些生硬和不自然。
他正想提出将这封遗书立刻送去进行笔迹鉴定,至少做个初步比对时,楼下的动静打断了他的思路。
一阵汽车引擎声靠近,随后是车门开关的声音。
邢建伟走到窗边,撩开窗帘一角向下望去。
只见楼下停着一辆黑色的轿车,车牌号是省厅的。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驾驶座跳下来,身形挺拔,穿着笔挺的警服,正是楚风。
邢建伟的眉头皱得更紧了。
脚步声很快在楼道里响起。不一会儿,楚风出现在门口,他亮了一下证件,从容地弯腰穿过警戒线。
他先是对邢建伟敬了个礼,语气不卑不亢:“邢队长,您好。省厅刑侦总队楚风。”
邢建伟回了个礼,打量着他:“楚警官?你怎么会到这里来?”
省厅的人突然出现在一个市区刑警支队负责的、尚未定性的死亡案件现场,这很不寻常。
楚风的目光快速扫过房间,在顾沉舟身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回答道:“大约一周前,我们省厅接到一封实名举报信,举报人就叫张强,是这家快递网点的员工。”
“他举报该网点存在违规收寄、甚至可能涉及走私禁运物品的重大问题。我正在跟进这条线索,今天得知他的死讯,觉得事有蹊跷,就立刻赶过来了。”
“按照规定,涉及我经办案件重要线索人的非正常死亡,我有权参与调查。”
他的解释条理清晰,符合程序。
邢建伟虽然觉得有点突然,但也挑不出毛病,只是省厅的人介入,让他感觉这个案子可能比表面看起来更复杂。
楚风的到来,也让房间内的赵峰和刘晓暂时停止了争执,两人都有些惊讶地看着他,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这位老对手。
楚风没有过多寒暄,他的目光直接投向手里还拿着那封遗书的顾沉舟,主动走了过去。
“顾沉舟,又见面了。”楚风开口,语气平静,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我向省厅主动申请加入这个案子的联合调查组。”
他顿了顿,看着顾沉舟的眼睛,继续说道:“上一次大赛,你的推理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希望……”
他的话音稍稍拉长,眼神里透出一股锐气。
“希望你上一次的大获全胜,不仅仅是一次侥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