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霞小区的空气因为细雨而湿重。

邢建伟抹了把脸上的水珠，示意技术队优先保护可能受影响的室外痕迹，尽管他知道希望渺茫。

楼道里邻居的窃窃私语像背景噪音一样持续着。赵峰拿起桌上那几张皱巴巴的催款单，逐一翻看，眉头越拧越紧。

他抽出一张字迹最潦草、按了红手印的借条，抬头道：“邢队，这有个大额的。债主叫孙明，整整五万块。还款日期……就是前天。”

顾沉舟接过借条。

纸张粗糙，金额和日期用黑色签字笔写得歪歪扭扭，右下角是“张强”的签名和一个红指印。

借款事由写着“资金周转”，但在这环境下，几乎等同于赌债。

“孙明……”顾沉舟念了一遍这个名字。

“得找他。”赵峰语气肯定，“欠债还钱，天经地义。到期没还，上门逼债，冲突 起来失手杀人，再伪装现场……逻辑上说得通。”

旁边的楚风刚刚结束对窗框另一侧的检查，直起身，语气平淡地插话：“逻辑通顺，但单线思维是侦查大忌。”

“一个负债累累的快递员，社会关系不可能只有债主。同事、朋友、甚至他举报可能涉及的那个快递网点内部人员，都存在调查价值。”

“

我的意见是，债务线索要追，但其他社会关系的平行排查也必须立刻启动。”

他的目光扫过赵峰，最后落在顾沉舟脸上，带着一种公式化的挑战意味。

就在这时，楼下传来车门关闭声。片刻后，李建军大步走上楼来，雨滴在他肩头的警服上留下深色印记。他扫了一眼室内，眉头习惯性地锁紧。

“老邢，什么情况？”

邢建伟快速汇报：“死者张强，快递员，欠了大量赌债。现场门窗反锁，发现遗书，初步看像自杀。但小顾在窗户插销上发现了不寻常的新鲜划痕，法医那边也提出了中毒症状的疑点。”

“另外，省厅的楚风同志刚好在跟进死者生前举报其网点违规的线索，也到了现场。”

李建军边听边点头，目光在屋内扫视一圈，最后落在正围在一起讨论的顾沉舟、赵峰和楚风几人身上。

他把邢建伟拉到一边，声音压低，却足够清晰：“这几个小子，脑子活，有冲劲，但缺练。这个案子，我看可以让他们主导跟一跟。”

“你把握大方向，程序上把好关，具体跑调查、分析线索，让他们放手去干。摔打摔打，才能快点成长起来。”

邢建伟正有此意，立刻点头：“明白，李队。我也是这么想的。有您这话，我就更放心了。”

李建军拍拍他肩膀，没再多说，转身去和技术中队负责人低声交谈。

邢建伟走回小组，清了清嗓子：“李队的意见，这个案子，由你们几个为主进行初步调查。”

“楚风，你既然涉及相关举报线索，也一并参与。我总体负责，随时汇报进展。现在，说说你们的想法。”

赵峰率先开口，晃了晃手里的借条：“我觉得重点先突袭这个孙明。五万块不是小数目，债务纠纷是眼下最直接的动机。”

刘晓刚从尸体旁站起身，闻言立刻反驳：“尸检还没做，毒化结果都没出，现在就定性债务纠纷为时过早！”

“死者口腔的出血点特征需要进一步验证，我坚持进行全面毒理检测，需要48小时。这之前，任何武断的结论都可能误导侦查方向！”

“48小时？”赵峰音量提高了，“有这时间凶手早跑没影了！现在明明有现成的重大嫌疑人不查，去等一个未必有结果的毒理报告？”

“这不是现成的嫌疑人！这只是无数可能性中的一种！刑事侦查能只凭一张借条就下判断吗？”刘晓毫不退让，脸因争执有些发红。

眼看两人又要吵起来，顾沉舟伸手虚按了一下：“都别急。楚风刚才的建议有道理，多维调查不矛盾。刘晓，尸检和毒理请你那边抓紧时间，尽快给出最专业的意见。”

“赵峰，孙明这条线很重要，必须立刻查。我看可以这样，我们现在就分工：赵峰，你和我立刻去传唤孙明，了解这笔债务的具体情况。”

“楚风，你熟悉他举报的背景，快递网点那条线，特别是他同事和上级的社会关系，麻烦你牵头排查。”

“刘晓，你专心负责尸检，有任何发现第一时间通知我们。”

这个分配折中了几方的意见，赵峰和刘晓虽然仍绷着脸，但都没再反驳。

楚风却看着顾沉舟，忽然开口：“我个人更倾向于死者自杀的可能性。”

几人目光瞬间集中到他身上。

楚风继续道：“理由有三：第一，省厅收到的举报信内容详实，指向明确，显示张强此人并非毫无责任感，反而有试图揭发问题的意愿。”

“第二，他深陷赌债，无力偿还，产生绝望情绪符合逻辑。第三，现场有亲笔遗书，门窗反锁，形态初步符合自杀特征。”

“我认为，他的死，很可能与举报后心理压力过大，或害怕被报复有关。当然，一切还需要证据支撑。”

他的分析条理清晰，带着省厅视角的宏观判断。

顾沉舟沉默地听完，摇了摇头：“直觉告诉我，没这么简单。窗插销上的痕迹、毒物可能存在的疑点，还有……那封遗书，我需要做笔迹比对。”

“所有这些‘完美’指向自杀的要素，拼凑得有些过于刻意了。”

他拿起桌上那封遗书，对着光线再次仔细察看：“尤其是这笔迹，潦草却缺乏真正情绪失控下的连贯性，个别笔画有模仿和刻意的生硬感。当然，这需要专业鉴定来确认。”

邢建伟最终拍了板：“就按顾沉舟的分工思路，动起来。赵峰、顾沉舟，你们俩去请孙明回来了解情况。楚风，你负责排查快递网点和社会关系。”

“刘晓，尸体运回去，详细尸检。技术队，现场细勘，尤其是窗框和那杯水，一样都别落下。所有线索，第一时间共享。”

命令下达，几人不再争论，迅速行动起来。

赵峰和顾沉舟套上雨衣，快步下楼，警车很快消失在湿漉漉的街道尽头。

楚风拿出手机，开始联系省厅同事调取快递网点的详细资料和员工名单。

刘晓和法医同事小心翼翼地将尸体装入裹尸袋，准备运送。

雨还在下，现场勘查灯惨白的光照亮着这个谜一样的密室。每个人都知道，工作，才刚刚开始。